心理观察随记

　　卜传邺是西南一座小城高中的心理老师，每天的工作就是上上课，给学生做做心理疏导之类。
　　吃完午饭之后，卜传邺接待了一个特殊的学生。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女，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见波澜。
　　“卜老师，您好。”
　　“你好，进来吧。”她侧身让少女进了办公室。“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想和您分享一些故事，但是在或许会占用您好几个午休。”
　　“没关系，”卜传邺倒了两杯水，拉开移动沙发，“坐。”
　　“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高一114班的申泮，或许您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半个月前在我们学校的辩论赛上，我就坐在反方辩席，我是二辩。”
　　卜传邺没想起这张脸，但听出了这道声音。平淡、轻缓，只要她开口，你就很难不相信她。这或许就是申泮在那场补赛中成为唯一一个拿下两项奖牌的高一选手的凭借。卜传邺还记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个评委对申泮的评价都很高。在她之前，学校赛史上还未有此类佳话。
　　“当然，你的表现很好。”卜传邺露出标准的微笑，“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吗？”
　　“好的。我的叙述可能会比较混乱，您不介意吧？”
　　“当然，开始吧。”
　　“就从十四年前开始吧。”申泮喝了一口水。“那是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总是把我丢在外婆家。那时候我父亲不受亲戚们喜欢，动不动就和别人闹矛盾，所以我能感觉到有些亲戚不是很喜欢，或者说不待见我们家。再加上我父母关系不好，我母亲总是被单方面家暴和PUA，我的儿童时期可以说过得非常不光明。我学会了用暴躁和敏感来保护自己，但因为我是小孩子，他们没有人在意这些。”
　　“后来我上学了，幼儿园的基础测试成绩都还不错，我们家开始变了。先是我父母开始关注我了，再后来，一些亲戚和我们家的走动也变多了。一直到小学低年级，我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我父亲也不像前几年那样放纵自己，日子总算能过去。”
　　“但是那几年，我的性格越来越古怪，甚至有时候心理阴暗到会作出伤害我堂妹的事。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我堂妹受欢迎，所以别人总是偏爱她一点，这让我很不舒服。我那个时候阴暗到觉得是她太‘绿茶’了才让我总是被嫌弃，或许这么说不恰当，但我一时间找不到其他形容方式了。”
　　“我的父母对此什么也没说。那是我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把想对家长说的话写进去。我也是想不开，写了‘希望爸爸妈妈多陪陪我’这样的话。后来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把这些作文给了家长看。从那以后我父亲对我的关注似乎变多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对吧？”
　　“不是吗？我觉得你应该很渴望来自家人的关爱。”卜传邺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不过是小孩子的正常心理。
　　“一开始我确实这么认为，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想要了。”申泮顿了顿，“您知道那种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乐在其中。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想把你拉出去，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的感觉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举个例子。有一次我在画学校布置的手抄报，我父亲问都不问就职责我不务正业，我还记得他说：‘画画长大了能有什么用！’您明白那种无力感吗，我甚至没有说过自己想成为一名画家，我就坐在那里做了这件事，好像就是一种过错了。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所谓的对我的教育，大多建立在对他自己行为和思想的褒扬，对其他人和事的贬低上。”
　　申泮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决定继续下去。“而且后来我仔细回忆，当初我写那篇作文更多的是为了交差。我很小的时候确实有过那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但它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点点磨灭了。写那篇作文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在模仿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心理。”
　　“模仿？”卜传邺坐直了身体。
　　“是的，模仿。我那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来想起来才厌恶自己的愚蠢。”
　　卜传邺没有继续追问那个“模仿”所表达的含义，尽管她心里有了猜测，但这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她总觉得申泮之后会为她解答疑惑的。
　　“我总觉得我的生活有哪里不对，可我找不到原因。于是苦苦挣扎了半年后，我开始失眠。因为休息不好，再加上情绪抑郁，我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或许外表看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阴郁。”
　　“他们对我的管是什么都要管，有理无理、大大小小，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我性格的缺陷，比如懒惰、暴躁、自私。于是我父亲开始职责我的不堪，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被我学过去，不知道要教我怎么做，只是永远不变的职责。”
　　“你……”卜传邺艰难开口，“做过伤害自己的事吗？”
　　申泮轻轻笑了笑，举起自己光滑的手腕，“想过，但没实施。”
　　“为什么？”卜传邺十分不解，倒不是希望申泮真的伤害自己，只是觉得这跟自己在学校学的案例不太一样。
　　“我为什么要死呢？”申泮脸上还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我没杀人，没放火，我没有十恶不赦，所以我就什么要这么做？我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为别人的行为买单。”
　　卜传邺愣住了，这确实超出了她所认知的青少年心理问题范畴。她又听到了申泮的声音，明明和动听，说出来的话却像人工智能的语言那样冰冷无情。
　　“如果打破僵局一定要有人牺牲，那一定不会是我。”
　　听到这话，卜传邺端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这是什么意思？
　　申泮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露出一抹浅笑，“不过您放心，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理智，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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