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废土修天柱

　　测灵台前，沈青璃深吸了一口气。

　　掌心下的玄黑石台冰凉刺骨，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铁。周围窃窃私语声如蚊蚋，那些目光——好奇的、嘲弄的、怜悯的——黏在她洗得发白的宗门弟子服上。

　　“五行伪灵根，斑驳不堪。”执事的声音没有起伏，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灵气亲和度：下下等。入外门杂役处，三月后考核，不合格者逐出山门。”

　　台下爆发出低低的哄笑。

　　“又是她，三年了，每年测灵都是这个结果。”

　　“听说她每天练剑到子时，有什么用？灵根是天道给的，改不了。”

　　沈青璃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不是难过，是冷。玄灵石会吸收测试者的灵力，她本就不多的那点微末灵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抬头看向高台。苍岚宗九峰长老端坐其上，云雾缭绕间看不清表情。只有最右侧那位掌管外门的李长老，捋着胡须，摇了摇头。

　　穿书三年，她依旧是个笑话。

　　三年前，她在这个世界的睁眼，是在苍岚宗山脚下的杂役通铺上。原身是个父母双亡、靠同村修士举荐才得以入门的孤女，资质低微，性格怯懦，在一次挑水途中失足跌下山崖——然后就成了她。

　　她以为这是修仙版的逆袭剧本，直到她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本叫《仙途逍遥》的大男主后宫文。而她，沈青璃，连配角都不是，只是在原文第三章被男主随手救下、红着脸道谢后便再无踪迹的路人甲。

　　没有金手指，没有隐藏血脉的提示，甚至连这具身体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只有一件事异常清晰：她每晚都会做一个梦。

　　梦中，天穹破碎，巨大的裂痕如蛛网蔓延，星辰从裂缝中坠落。大地震颤，灵气溃散，无数身影在哀嚎中化为飞灰。而她站在一片废墟中央，掌心向上，托着一枚黯淡的、布满裂痕的玉盘。

　　每次惊醒，冷汗浸透中衣，心口的位置都会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下一个。”执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沈青璃默默退到广场边缘。外门弟子聚集的区域，人们下意识地与她拉开距离。她靠着冰凉的石柱，望向广场中央那根高耸入云的“天柱石”。

　　那是苍岚宗的象征，据说是上古时期支撑天地的神柱碎片所化，高百丈，通体莹白，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金色符文。宗门典籍记载，正是因为有这块神石镇守，苍岚山方圆千里的灵气才如此充沛。

　　可此刻，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沈青璃眯起眼，恍惚看见——天柱石的顶端，似乎缠绕着一缕极淡、极细的黑气。

　　她眨了眨眼，黑气消失了。

　　是眼花了吧。她揉了揉额角，定是昨晚又没睡好。

　　“喂，沈青璃。”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沈青璃转头，是同屋的赵圆圆，四灵根，资质中等，最爱对她呼来喝去。

　　“李管事说了，今日测灵结束，我们这批新定去向的弟子，要去后山灵谷采集‘月见草’。”赵圆圆抬着下巴，“你反正也没事，帮我把我的份额也采了吧。我要去听内门师兄讲法。”

　　这是明摆着的欺负。月见草生长在灵谷深处，虽无危险，但路程远，耗时久，通常需结伴前往。

　　沈青璃看着她，没说话。三年杂役生涯，她学会最多的就是沉默和观察。赵圆圆眼神闪烁，手指紧张地捏着衣角——她在说谎。根本不是去听讲法，怕是约了哪个相熟的师兄去坊市。

　　“怎么？不愿意？”赵圆圆声音拔高，“你别忘了，上次你发烧，是谁替你求来丹药的！”

　　是赵圆圆炫耀般扔在她铺位上的半颗劣质辟谷丹。沈青璃记得。

　　“好。”她吐出这个字，转身朝后山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赵圆圆得意的轻笑和其他弟子的窃窃私语。

　　沈青璃脚步未停。她需要去灵谷。不是因为赵圆圆，而是因为灵谷深处的寒潭——那里水灵气充沛，且人迹罕至，是她三年来每晚偷偷练剑的地方。只有在那里，心口那莫名的悸动才会稍稍平复。

　　穿过喧闹的广场，步入后山林间小径，喧嚣渐远。沈青璃步伐加快，像一尾终于游回深水的鱼。

　　就在她踏入灵谷范围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鸣颤，毫无征兆地袭来。

　　沈青璃脚步一顿，猛地扶住身边的古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剧烈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梦醒时都要强烈！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抬头。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天空——裂开了。

　　不是比喻。蔚蓝的天幕上，一道狭长的、扭曲的漆黑裂缝，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像一张狰狞的嘴，从苍岚宗主峰的方向，向着天穹蔓延。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电光，所过之处，云层被撕裂、吞噬。

　　更让她浑身血液冻结的是：那道裂缝的轨迹，与她在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咔……咔嚓……”

　　细微的脆响从脚下传来。沈青璃低头，看见自己按在树干上的指尖下，树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裂。不仅仅是这棵树，视线所及的草木，都在微微震颤，叶片开始卷曲、泛黄。

　　灵气……在流失？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主峰方向传来，撕心裂肺，随即戛然而止。

　　“敌袭？是魔道攻山？！”
　　“天柱石！快看天柱石！”

　　远处广场方向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喧哗。

　　沈青璃强忍心悸，踉跄着奔出树林，望向广场中央。

　　只见那根高耸入云、莹白神圣的天柱石，此刻正剧烈震颤！石身上流转的金色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对抗。而之前她以为是错觉的那缕黑气，此刻已膨胀成一股浓稠如墨的烟雾，紧紧缠绕在石柱顶端，不断向下侵蚀。

　　“护山大阵，起！”

　　一声苍老的暴喝响彻云霄。九道颜色各异的光柱从各峰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试图罩住天柱石，压制那黑气。

　　然而，黑气与光网接触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光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行！这黑气在吞噬阵法灵力！”一位长老惊怒的声音传来。

　　广场上乱作一团，弟子们惊慌奔逃，长老们纷纷出手，各色法宝光芒亮起，轰向那黑气，却如泥牛入海，甚至被反噬震得吐血倒飞。

　　沈青璃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天柱石。

　　在那黑气最浓郁的核心，在那不断崩裂的莹白石体内部……她看到了一点光。

　　一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湛蓝色的光。

　　那光芒，正与她心口悸动的频率，完全同步。

　　“找到……我……”

　　一个模糊的、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意念，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沈青璃浑身一震，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是谁？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轰隆——！！！”

　　天柱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顶端约莫十分之一的部分，竟在黑色雾气侵蚀和内部蓝光冲击的双重作用下，崩裂开来！

　　无数莹白的碎石如流星般四散飞射，其中最大的一块，拖着长长的白色光尾，不偏不倚，正朝着沈青璃所在的后山灵谷方向——砸来！

　　碎石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如泰山压顶。沈青璃呼吸困难，四肢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块石头在眼中急速放大，表面还残留着金色的符文和缠绕的黑气。

　　要死了吗？

　　像原身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深山之中？

　　不甘心。三年苦练，每夜梦境，心口悸动，还有那莫名的呼唤……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榨干经脉里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灌注双腿，向后疯狂跃去！

　　几乎是同时，巨石砸落！

　　“砰——！！！”

　　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狂暴的气流将沈青璃狠狠掀飞，撞断数根树枝，重重摔在寒潭边的泥地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她挣扎着抬头，看向坠落中心。

　　巨石深深嵌入地面，砸出一个直径数丈的大坑。奇怪的是，预想中灵力爆炸的场面并未出现，那些金色符文和黑气在坠地后都消失无踪，石头变得灰扑扑的，像一块普通的巨型白石。

　　不，不对。

　　沈青璃的呼吸陡然停滞。

　　白石表面，正缓缓渗出一缕缕极淡的、水蓝色的雾气。雾气如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向着她的方向飘来，钻入她心口的位置。

　　冰凉，却又带着奇异的温暖。

　　心口那持续了三年的隐痛，在这一刻，骤然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的、充盈的，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终于迎来活水的战栗感。

　　她撑着地面，颤抖着站起，一步步走向那巨石。

　　越是靠近，那种源自灵魂的呼唤便越是清晰。

　　“守……阵……人……”

　　她停在巨石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石面。

　　就在接触的刹那——

　　“嗡！”

　　巨石内部那点原本微弱的湛蓝光芒，猛然暴涨！光芒穿透石体，将沈青璃整个人笼罩其中！

　　庞大的信息流，伴随着无数破碎的画面，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

　　撑天的玉柱崩毁，星辰坠落……
　　身穿古老服饰的身影在血与火中一个个倒下，将破碎的玉盘碎片抛向各界……
　　一个清冷而疲惫的声音在无尽虚空回响：“……血脉不灭，守阵不亡……待天柱重光……”

　　最后，所有的画面和声音汇成一道清晰的烙印，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天柱崩，阵法绝，灵气竭，万物衰。】
　　【汝乃最后之‘守阵人’，承修复之责。】
　　【寻神器，补天缺，续道统。】
　　【此乃汝之宿命，亦为此界……唯一生机。】

　　光芒散去。

　　沈青璃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额间却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形似水滴与符文交织的复杂印记，一闪而逝。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掌心之上，浮现出一幅微缩的、半透明的光影图卷：中央是一根断裂的玉柱，四周散落着七个黯淡的光点。其中一个光点，就在苍岚宗的位置，微微闪烁。

　　神器……方位图？

　　“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从巨石的另一侧传来。

　　沈青璃瞬间警觉，抹去嘴角血迹，握紧了腰间那柄普通铁剑的剑柄——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缓缓绕到巨石另一侧。

　　一个身影靠坐在坑边，低垂着头，墨发凌乱，一袭白衣破损不堪，沾满尘土和……蓝色的、类似凝固光点的痕迹。

　　他似乎伤得很重，气息微弱。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艰难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青璃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好看的脸，眉目如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封存着万古寒冰，又似有星辰崩碎的余烬在寂静燃烧。此刻，这双眼里充满了茫然与脆弱，与那深不见底的冰寒形成诡异对比。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璃脸上，尤其是在她额间印记消失的位置短暂停留，眼底的茫然似乎被什么触动，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你是……”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意外地清冽好听。

　　话未说完，他忽然蹙紧眉头，按住额角，露出痛苦之色：“我……是谁？这是……何处？”

　　失忆？

　　沈青璃眯起眼，没有放松警惕。天柱石崩裂，诡异黑气，神秘蓝光，庞大传承，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失忆的、看起来绝非普通弟子的男人……

　　她想起梦境，想起传承中的“寻神器”，想起那七个光点。

　　一个荒诞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慢慢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你从这石头里出来？”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的白石，眼神更加困惑，缓缓摇头：“不知……我好像……睡了很久。”他试图站起身，却无力地滑倒，白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奇异的印记——那是一道极细的、银蓝色的剑形纹路，正微微发光。

　　沈青璃瞳孔微缩。她传承的知识里，隐约有类似印记的记载……与上古剑灵有关。

　　远处传来破空声和嘈杂人声，显然是宗门的救援和探查队伍快要到了。

　　不能让他被发现。至少，在她弄清楚一切之前。

　　沈青璃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上前一步，伸出手。

　　“能站起来吗？”她问，“这里很快会有人来，不安全。”

　　男人抬起那双冰封又破碎的眼睛，看了她片刻，然后将修长却冰冷的手，放入她的掌心。

　　“好。”他说。

　　在他的手触及她掌心的瞬间，沈青璃心口那刚刚平息的悸动，极其轻微地，又跳动了一下。

　　仿佛两颗迷失已久的星辰，在无垠黑暗中，终于感知到了彼此遥远的引力。

　　而此刻，无人看见的空中，那道撕裂天穹的漆黑裂缝，正缓缓弥合。但在最深处的裂隙里，一只毫无感情、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睛，悄然睁开，朝着苍岚宗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与裂缝一同，消失无踪。

　　只有沈青璃额间那已隐去的印记，微微发烫，像无声的警钟。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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