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红线与白线
静滞舱的照明调到了最低档,惨白的光线像一层薄霜,覆在金属操作台和两侧墙面的监测屏幕上。空气里有股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挥之不去。郁言站在操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台面。下一个“样本”正在被押解过来,走廊尽头传来单调、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抑制不住的、粗重的喘息。
裁决者的面罩过滤了大部分气味,但他似乎总能“闻到”那种恐惧,还有……别的什么。
门无声滑开,两个战斗防卫队的队员押着一个男人进来。男人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脸上蹭满污迹,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眼神惶恐地四处乱扫,最后定在郁言身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身上的拾荒者防护服破损严重,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
“编号D-774,地表巡逻队第七小队发现于东三区废弃管道口。”一个防卫队员递过记录板,声音平板无波,“发现时神志不清,具有明显攻击倾向,已初步隔离。体征数据异常波动三次,符合‘初期接触者’特征。”
郁言接过记录板,目光扫过上面的数据。心率极不稳定,体温偏高,血液生化指标有几个箭头微微上扬,但都在临界值附近徘徊。很模糊,就像大多数送到他这里来的案例一样。穹顶指挥中心的初步筛查只会给出一个概率,而他的工作,就是做出那个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判定。
“绑好。”郁言说,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
男人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腕、脚踝被合金扣带锁死。他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动,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更原始的凶光取代。郁言没有在意,他打开操作台侧面的一个金属盒,取出一支细长的注射器,里面是近乎无色的澄清液体。他走到男人面前,无视对方骤然瞪大的眼睛和绷紧的躯体,精准地将针头刺入他颈侧的静脉。
液体推入。几乎瞬间,男人抽搐了一下,然后所有挣扎的力道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涣散的眼神。这是一种强效的神经镇定剂,能让对象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同时放大某些……“信号”。
郁言回到操作台后,启动了深度扫描仪。几束不同波长的光线从上方落下,笼罩住男人的头部和上半身。主屏幕上开始构建三维图像,骨骼、血管、器官……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在侧屏滚动。他需要观察的,是更深层的东西——神经递质的异常分泌模式,特定脑区的激活情况,以及最关键的,那种只有他能在极高精度仪器辅助下“看见”的、难以言喻的“污染痕迹”。
别人看图表,看曲线,看阈值。而他……
郁言缓缓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当他再次“看”向屏幕时,世界变了。
冰冷的数字和图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活生生的景象。那个年轻男人的躯体在意识视野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无数细微的光点沿着神经网络流淌,大部分是柔和的、稳定的浅蓝色,代表正常的人类生物电活动。但在他的大脑基底核附近,一小簇光点呈现出不安的、脉动的暗红色,像一小团污浊的火焰。更深处,一些极其细微的、近乎黑色的丝线状物质,正从这团暗红中延伸出来,试图与更广泛的神经束建立联系,但还很脆弱,时断时续。
郁言“看”得更仔细些。那些黑色丝线散发着一种……粘稠的恶意,一种与周围生命场格格不入的侵蚀感。这是异种基因污染的特征,一旦这些丝线稳固下来,接管更多的神经节点,这个人将不再是“人”。他会成为感染源,成为怪物,成为地下城必须清除的威胁。
轻微的刺痛感在郁言额角跳动。这是他长时间使用这种能力的代价。他睁开眼,现实世界的冰冷重新包裹了他。主屏幕上,系统根据扫描数据给出了评估:“潜在异化风险指数:78.3%。建议:最终净化。”
78.3%。一个很高的数字,足以让任何裁决官签字。
郁言的手指悬在批准执行的虚拟键上方。操作台下方,连接着那支椅子的另一套系统已经准备就绪,一旦确认,高剂量的神经毒素会在几秒内结束一切,干净、快速、符合规程。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男人脸上。此刻药效正强,男人眼神空洞,口水无意识地顺着嘴角流下。很年轻。可能昨天还在为找到一罐没过期的合成蛋白块而欣喜。
郁言的手指没有按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他总是在数据足够“充分”,但并非绝对“确凿”时感到犹豫。穹顶指挥中心的首席技术官,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科研院院长温斯顿博士,曾拍着他的肩膀说:“郁言,你的犹豫不是软弱,是宝贵的人性残留。但记住,在末日,有时候人性是必须被精确计算的风险成本。”
风险成本。
他再次看向屏幕上的数据流,看向那些暗红色的光点簇和黑色丝线。它们很清晰,侵蚀正在进行。没有逆转的可能,至少以基地目前的科技水平没有。等待下去,只会增加基地的风险。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将来了。
郁言深吸一口气,面罩内循环的空气带着金属的涩味。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
几乎同时,他别开了视线,没有去看椅子上瞬间的剧烈痉挛和随后彻底的瘫软。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处理程序启动,尸体会被送入专用通道,最终化为灰烬,连一丝可能携带污染的物质都不会留下。
“处理完毕。”他对依旧守在门口的防卫队员说,声音听不出情绪,“记录归档,风险解除。”
队员们点头,沉默地退出去,门再次合拢,将裁决室重新隔绝成一个绝对寂静的孤岛。郁言摘下裁决者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但线条冷硬的脸。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指尖冰凉。额角的刺痛感还在隐隐作祟。
他需要去医疗部。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每次执行裁决后,这种冲动都会变得格外强烈。
离开阴冷的裁决区,穿过物资中转站的巨大仓储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防腐剂的味道,搬运机器人无声滑行),再经过几条戒备稍松的内部通道,才能抵达相对明亮、也更有“人气”的科技医疗区。这里的墙壁刷着惨白的涂料,试图营造洁净感,但边角处依然可见修补的痕迹和渗水的污渍。
郁言没去常规诊疗区,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部的基因分析实验室外。厚重的隔离门上亮着“工作中”的红灯。他靠在对面的墙边等待,摘下了手上染着无形血腥的裁决者手套,塞进制服口袋。
过了大约十分钟,红灯熄灭,门滑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走出来,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便携记录板。是柯柏。他比郁言略高一点,身姿挺拔,研究服穿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专注而清澈,只是眉宇间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疲惫。他抬起头,看到郁言,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
“你又来了。”柯柏的声音温和,但带着不赞同,“裁决室出来的消毒水味,隔着三米都能闻到。这次是几个?”
“一个。”郁言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柯柏的脸上,似乎在寻找某种安定剂,“初期接触者,污染指数78.3。”
柯柏的眉头蹙得更紧。他走到郁言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尤其是眼睛。“你又‘看’得很清楚?”
郁言默认。
“进来。”柯柏转身刷开刚刚关闭的实验室门。郁言跟了进去。
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精密的仪器,嗡嗡作响,屏幕闪烁。空气里是另一种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柯柏示意郁言坐在一张空闲的椅子上,自己则从恒温柜里取出一支营养补充剂,熟练地拆开,递过去。“先喝了。你上次的代谢指数就不太好看,裁决官消耗的不只是体力。”
郁言接过,一饮而尽。寡淡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柯柏已经拿起一个手持式扫描仪,对着郁言的头部和颈部进行快速扫描。
“神经疲劳度又超标了,海马区和前额叶皮层活跃异常。”柯柏看着扫描仪的小屏幕,语气严肃,“温斯顿博士早就警告过你,过度依赖和激发那种‘识别力’,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的‘天赋’不是永动机,郁言。”
“我知道。”郁言放下空管,“但我需要确认。”
“确认什么?”柯柏收起扫描仪,双臂环抱,靠在实验台边,“确认你刚才杀掉的,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感染者?郁言,基地信任你的判断,穹顶中心信任你的判断,我也……”他顿了一下,“我们都有各自的职责。我的基因检测程序或许不如你的‘直觉’在早期那么敏锐,但它基于严格的科学和数学模型,它在进步。你不需要每次都……”
“我需要。”郁言打断他,声音不高,但很坚决。他抬起头,看着柯柏镜片后的眼睛,“柯柏,我‘看’到的东西,仪器捕捉不到全部。那些……‘线’,黑色的,试图连接、侵占的线。有时候它们很模糊,有时候……清晰得让我做噩梦。我必须知道,我的‘看见’和你的‘检测’,指向的是不是同一个结果。我必须知道,我是不是……杀错了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实验室里只有仪器的低鸣,因此格外清晰。
柯柏沉默下来。他看着郁言眼中压抑的波澜,那是裁决官冷硬外壳下,从未真正消失的、从暖巢保育区带出来的某种东西。他们一起在那里长大,郁言是特殊的“实验室婴儿”,被泽·希利队长捡回来,由温斯顿博士要求抚养;柯柏则是基地早期牺牲的工程师和医生的遗孤。一个对异种污染有近乎本能的识别力,一个在生物学和医学上展现出惊人天赋。他们本该是基地最骄傲的双子星。
但现在,一个在裁决室判定生死,一个在实验室里分析构成死亡的代码。
“你没有错。”柯柏最终说,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至少,根据所有程序和我能接触到的所有数据回溯,你没有错过。每一个你判定‘净化’的案例,后续模拟和隔离观察(如果有条件做的话)都证明,污染不可逆转,并且具有高度传播风险。”
“程序和数据……”郁言喃喃道。
“是,程序和数据。”柯柏站直身体,声音沉稳有力,“它们是我们在这个地狱里还能保持‘人类’定义的围墙。郁言,我知道你承受着什么。但你的工作,和我分析基因序列、试图找到更早检测方法的工作一样,都是在加固这堵墙。怀疑是好的,它能让你保持清醒。但让怀疑吞噬你,就是拆毁你自己的那部分围墙。”
他走到主控电脑前,快速调出一些数据图表,侧身让郁言看。“看这里,这是过去六个月,所有提交裁决案例的基因序列异常标记,和我优化后的检测算法对比。你的裁决结果,与算法标记出的‘高危’集群,吻合率在94%以上。剩下的6%,大多处于模糊地带,算法也无法给出绝对判断。而在那些案例里,你的选择……事后看,也都是风险最低的。”
郁言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点和曲线,那些冰冷的统计似乎带着一丝温度,从柯柏的操作中传递过来。他知道柯柏在做什么,用他所能及的方式,为他提供支撑,为他的每一次判决寻找科学上的“锚点”。
“谢谢。”郁言低声说。
柯柏摇摇头,关掉屏幕。“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而且……”他转过身,正对着郁言,“如果你真的垮了,或者被怀疑压垮,做出错误判断,那对整个基地都是灾难。于公于私,我都得看着你点。”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点不客气,但郁言听出了里面的关切。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懈了一丝。额角的刺痛还在,但不再那么尖锐。
“温斯顿博士最近有新的指示吗?”郁言换了个话题。
“关于‘黎明’计划?”柯柏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谨慎,“还是老样子。地表环境持续恶化,常规侦查越来越危险。博士希望我们能从基因层面找到更稳定的抗污染路径,甚至是……逆转轻度污染的可行性。但这需要样本,更多新鲜的、不同变异阶段的异种生物样本,甚至是……”他看了一眼郁言,“未完全转化的感染者组织样本。你知道这有多难。”
郁言当然知道。新鲜样本意味着必须在地表与最危险的变异生物或感染者交战,并成功带回尚未彻底失活的组织。每一次这样的任务,都伴随着战斗防卫队和拾荒者精英的巨大伤亡。
“泽队长那边……”郁言问。泽·希利,抚养他长大的上一代传奇拾荒者队长,现在更多负责基地防卫的统筹和精英训练,很少亲自出任务了。
“泽叔叔上个月带回来的那批‘腐蚀兽’腺体,解析工作刚有点进展,发现了一种新的神经毒素变体,或许能用来强化我们武器的杀伤效果。但距离博士想要的‘突破’,还差得远。”柯柏揉了揉眉心,“资源保障部那边压力也很大,最近几次地表勘探队的收获都在减少,合成食物的基础原料库存预警已经亮了两次黄灯。”
基地像一艘在黑暗深海潜行的破旧潜艇,每一个环节都绷到极限,任何一处泄漏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而郁言和柯柏,就是这艘潜艇上,负责监听最危险水下声呐和维修最精密反应堆的人。
就在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时,实验室的门禁通讯器响了。柯柏走过去接通。
“柯柏博士,郁言裁决官是否在您那里?”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是穹顶指挥中心温斯顿博士的副官。
“在。”柯柏看了郁言一眼。
“博士请两位立即到指挥中心简报室。有紧急情况。”
郁言和柯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紧急情况,直接召集他们两人……
“收到,马上到。”柯柏回答,切断通讯。
郁言已经重新戴好了裁决者手套,脸上那片刻的松懈消失无踪,恢复了冷硬的线条。柯柏迅速脱掉研究服,换上正式的制服外套。
他们一同走出实验室,快步穿过医疗区的走廊,进入通往基地核心区域的专用升降梯。梯厢高速上行,轻微的失重感中,只有沉默蔓延。
简报室位于穹顶指挥中心内侧,有一面巨大的弧形观察窗,此刻调成了单向模式,外面是基地主体部分的模糊光影。温斯顿博士站在全息战术沙盘前,背对着他们。他年过六旬,头发花白,身形依旧挺拔,穿着笔挺的指挥官制服。泽·希利队长也在,靠在一张控制台边,抱着手臂,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旧伤疤,让他看起来格外严厉。还有两位情报分析官和战斗防卫队的副指挥官。
气氛很沉。
“博士,泽叔叔。”郁言和柯柏同时开口。
温斯顿博士转过身,他的眼神锐利,扫过两人,在郁言脸上微微停留了一下。“来了。长话短说,我们的一个外围传感器阵列,在西北方向,旧城市废墟深处,捕捉到了异常的、大规模的生物信号聚集。不是常见的尸群游荡模式,而是……有组织的移动,并且移动方向,指向我们基地所在的扇区。”
全息沙盘亮起,显示出扭曲破碎的地表地形图,一个刺目的红色箭头从远处延伸过来,箭头前端是密密麻麻、令人不安的脉冲光点。
“规模?”郁言问。
“初步估算,超过三千个独立生命信号,其中约百分之十五能量反应强烈,判定为‘重型’或‘特异型’变异体。”情报官回答,声音干涩,“而且信号显示,它们正在‘清扫’路径上的其他生物,包括零散的低等丧尸。这不符合已知的异种生物行为模式。”
“有指挥?”柯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无法确定,但高度疑似。”温斯顿博士沉声道,“更麻烦的是,信号源区域,在旧纪元的地图上,标记有一个‘生物防灾研究所’地下备份设施。我们怀疑,这次聚集可能不是偶然,而是那个设施里泄露或保存的什么东西……‘唤醒’了它们。”
生物防灾研究所……郁言的心脏微微一沉。旧纪元那些疯狂的遗产,总是带来最深的噩梦。
“它们还有多久到达可能威胁基地外围防御圈的距离?”泽·希利开口,声音沙哑。
“以目前速度,七十二小时,最多九十六小时。”副指挥官回答,“但它们的速度可能变化。”
“基地的防御力量能撑住吗?”柯柏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副指挥官和温斯顿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正面防御,依托工事,可以抵挡一段时间。但代价会非常大,而且如果它们持续冲击,或者出现我们未知的攻击方式……物资,尤其是弹药和能量电池的消耗会是个大问题。更关键的是,”副指挥官指向沙盘上基地的几个通风、水循环入口标记,“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只钻进来,尤其是可能带有新型污染的类型。”
“所以需要主动出击?打乱它们的聚集?或者侦查那个研究所?”郁言立刻明白了。
“对。”温斯顿博士的目光落在郁言和柯柏身上,“我们需要一支精锐小队,提前出发,渗透到信号源附近进行侦查,评估威胁本质,如果可能,进行针对性干扰或破坏,延缓甚至瓦解这次聚集。任务代号:‘探源’。”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队需要最强的生存和战斗能力,也需要最专业的生物威胁识别与现场分析能力。郁言,你的‘眼睛’在复杂环境下识别潜在感染和变异威胁,无人能及。柯柏,你需要现场采集样本,尤其是可能来自那个研究所的样本,进行快速分析,寻找可能的弱点或来源线索。”
“我带队。”泽·希利的声音不容置疑,“我需要几个最好的突击手和狙击手。郁言和柯柏作为核心情报与技术支援。”
郁言感到柯柏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地表任务,尤其是深入未知变异生物聚集区的任务,死亡率高得吓人。但他自己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迫切。在裁决室里面对个体,那种粘稠的绝望和重量,有时比面对成群的怪物更难以承受。或许在地表,在明确的生死搏杀中,他反而能找到某种解脱。
“我参加。”郁言说,声音清晰。
柯柏沉默了两秒,推了推眼镜,也开口道:“我需要准备便携式分析设备和采样工具。给我两个小时。”
温斯顿博士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沉重,也有决断。“好。泽,人员你尽快敲定。郁言,柯柏,你们去准备。二十四小时后,出发。基地的命运,可能就看这次‘探源’能带回来什么了。”
简报结束,众人各自匆匆离去。泽·希利叫住了郁言和柯柏,走到他们面前。他看着郁言,又看看柯柏,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少见的凝重。
“听着,小子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次不一样。那些东西……给我的感觉不对。不是乱糟糟的兽群。郁言,你的能力是关键,但别逞能,发现不对立刻说。柯柏,你的脑子金贵,躲后面点,样本重要,但命更重要。你们两个,”他目光扫过两人,“互相盯紧点,别掉队。活着回来,听到没?”
“是,泽叔叔。”柯柏认真回答。
郁言点了点头,没说话。
泽·希利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升降梯里依旧沉默。直到快到医疗区楼层时,柯柏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只有郁言能听见。
“你刚才在裁决室,看到的‘线’,是什么颜色的?”
郁言怔了一下,看向他。
柯柏没有转头,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我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描述那种感觉,说像‘黑色的脏水在血管里爬’。后来你不再具体描述了。但刚才博士提到那个研究所……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郁言沉默了片刻,回答:“还是黑色。但有时候……感觉更‘活’,更……有目的性。”
柯柏深吸一口气。“明白了。上去后,我再调整一下便携检测仪的敏感度参数,增加几个针对未知神经侵染模式的扫描频道。还有,我会准备最高效的镇静剂和解毒预案,以防万一。”
“谢谢。”郁言又说了一次。
“不是为你。”柯柏终于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郁言,里面是熟悉的、不容动摇的坚定,“是为了任务,为了基地。”
郁言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
梯门打开,他们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为二十四小时后的地狱之行,做准备。
郁言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开始检查保养他的裁决官配枪(改装过,威力更大,带有小范围电磁脉冲功能)和近战匕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刚看到的全息沙盘上,那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以及温斯顿博士提到的“生物防灾研究所”。
黑色的线……有目的性的聚集……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而在地下城的另一处,柯柏在实验室里,一边飞快地准备着各种试剂、采样管和微型分析模块,一边在心底反复推演可能遇到的情况。他的手指划过一台仪器光滑的表面,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褪色的贴纸,是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幼稚涂鸦——那是很久以前,在还算安全的暖巢保育区,郁言画的。当时的郁言,还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柯柏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更加快速、精准地继续下去。
二十四小时。地表。未知的威胁。黑色的线。
他们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任务。这或许是一次,揭开末日更深一层恐怖面纱的旅程。而他们,正站在揭开它的边缘。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