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TEEN次刃归途

　　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凯文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清晰的感觉。浓烈，刺鼻，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顺着呼吸道一路向下，冰冷地贴附在肺叶内壁上。

　　然后才是痛。

　　头痛得像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颅骨，伴随着一阵阵潮水般的晕眩。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像隔着毛玻璃。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一切都过于明亮，刺痛着他脆弱的视网膜。

　　“凯文？凯文！医生！他醒了！”

　　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凯文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边缘出现了一张脸——眉头紧锁，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里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是谁？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试图运转。这张脸……轮廓深邃，眉骨分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很帅，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领导者气场，即使现在看起来憔悴不堪。

　　记忆碎片开始冲撞。

　　——练习室里，同样的面孔，年轻一些，面无表情地宣布淘汰名单，声音冷硬：“Kevin，很遗憾。”

　　——某个颁奖典礼后台，光影交错中，这张脸在阴影里对自己点头致意，神色复杂。

　　——更久远……更混乱的画面……震耳欲聋的欢呼，舞台灯光刺眼，自己握着麦克风，汗水流进眼睛，台下是无数晃动的应援棒……然后是什么？争吵？摔门而去？一纸解约书？还有……肮脏的针筒和警方闪烁的蓝红色灯光……

　　YG。
　　队长。
　　前辈。

　　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疼痛。凯文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晕眩，气息微弱地开口：
　　“前……辈……？”

　　他的声音嘶哑，却依旧是那把标志性的、与可爱笑容截然相反的沉厚低音炮，此刻因虚弱而更添几分砂砾质感。

　　“您怎么……在这里？”

　　崔胜澈——S.Coups伸向呼叫铃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双总是坚定、时常带着些许威严的眼睛里，狂喜瞬间凝固，然后碎裂，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维持着半倾身的姿势，靠近病床，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

　　“什么？”他下意识地问，声音很轻。

　　凯文的头更疼了。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其他一切。他闭上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苍白。

　　“前辈……”他重复道，声音更弱了，几乎是气音，“是……前辈吧？我这是……在哪里？”

　　他记得自己不是YG的练习生了。好像……落选了？然后去了别的公司？哪个公司来着？脑子一片混沌。对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很吵，很刺眼的光，剧烈的撞击……

　　“车祸……”他喃喃自语。

　　崔胜澈的表情彻底变了。他直起身，但眼睛死死地盯着病床上苍白虚弱的弟弟。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剖开凯文混乱的表象，看清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生！”这一次，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不容错辨的急促和某种强行压下的恐慌。他重重按下呼叫铃，动作带着力道。

　　走廊里立刻传来脚步声。

　　凯文又陷入了半昏迷的朦胧状态。混沌的意识里，记忆的碎片像被暴风卷起的雪花，狂乱飞舞，无法拼凑。

　　——蔚蓝到刺眼的海，浪涛声阵阵，一群人在约定，笑声爽朗：“谁以后毁约就把他丢进束草的海里！”海风咸湿，吹乱了谁的头发？

　　——香港，某个颁奖礼场馆外，夜晚的风带着陌生的暖意，高楼霓虹倒映在谁兴奋的眼眸里。周围是一张张年轻的脸，欢呼雀跃。

　　——狭窄的待机室，挤满了人。音乐节目一位的奖杯被高高举起，有人哭了，泪水糊了一脸精致的妆，哽咽着说“谢谢”。他好像也哭了，眼泪滚烫，心里却满得要溢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这些碎片鲜明，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散落各处，无法串联成完整的故事。

　　更多的碎片涌上来，是另一种质地，更冷硬，更……沉重。

　　——冰冷的练习室地板，镜子里映出大汗淋漓、眼神执拗的少年，一遍遍重复着舞蹈动作，直到肌肉抽搐。

　　——写满潦草字迹的乐谱纸，涂涂改改，钢琴上散落着零食包装袋和空咖啡罐。有人推门进来，拍拍他的肩：“Kevin，这段beat是不是太重了？”

　　——昏暗的酒吧后台，浓重的烟酒味，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一张张或谄媚或傲慢的脸，递过来的酒杯里液体浑浊。他后退一步，礼貌而坚决地摇头，换来一声嗤笑。

　　——警笛声。

　　——冰冷的审讯室灯光。

　　——解约文件上，自己签下的名字，笔锋凌厉，划破了纸张。

　　“不……”

　　凯文无意识地呻吟出声，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两种记忆，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脑海里激烈冲撞，搅得他天旋地转，恶心想吐。

　　病房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患者醒了？”医生询问，开始熟练地检查凯文的瞳孔反射、心率。

　　崔胜澈退到一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他没有再看病床，而是死死盯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平复某种翻腾的情绪。

　　“医生，”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好像不太对劲。他不认识我了。他叫我……前辈。”

　　医生检查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崔胜澈，又看了看病床上眉头紧蹙、痛苦低吟的凯文。

　　“脑震荡后出现记忆混乱或片段性失忆是可能的，尤其是伴有颅内轻微出血和水肿的情况。”医生语气专业而冷静，“我们需要立刻做进一步的脑部CT和神经认知评估。请先到外面等候。”

　　崔胜澈被护士礼貌地请出了病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走廊空荡安静，惨白的灯光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

　　三天了。

　　凯文昏迷了整整三天。这三天，Pledis大楼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低气压。孩子们眼睛都红着，强打着精神。他自己几乎没合眼，经纪人和公司高层焦头烂额，既要处理车祸后续，又要应对开始冒出苗头的媒体猜测和粉丝恐慌。

　　好不容易，人醒了。

　　可是……

　　“前辈？”

　　崔胜澈抬起头，眼睛赤红。那一声疏离、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恭敬和距离感的“前辈”，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他不是什么前辈。

　　他是S.Coups，是SEVENTEEN的队长，是凯文口中会撒娇喊着“Coups哥”的哥哥之一。

　　凯文是他从P社练习生时期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那个明明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低音和创作才华，却总爱笑得眼睛弯弯，像只大型萨摩耶一样粘着哥哥们撒娇的弟弟。是那个2018年春天像抽条柳枝一样突然长高到184，让所有哥哥又欣慰又感慨“忙内终于长大了”的孩子。是Hip-hop Team不可或缺的低音炮，是团队里看似最开朗实则心思细腻的“快乐病毒”。

　　怎么会是……前辈？

　　病房里隐约传来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医生护士压低嗓音的交谈。

　　崔胜澈摸出手机，屏幕解锁，壁纸是SEVENTEEN十四人最近一次团体合照。照片上，凯文站在后排，因为身高突出，微微弯着腰，手臂亲昵地搭在旁边珉奎的肩膀上，对着镜头露出他标志性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眉眼清澈，像束草最晴朗那天的大海。

　　他的指尖抚过屏幕上那张笑脸，微微颤抖。

　　然后，他点开了名为“孩子们”的群聊。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了一行字：

　　【凯文醒了。但情况有点复杂。等医生检查完再说。疫情严重，都安静等待。】

　　消息发出的瞬间，群聊立刻被一连串的“！！！”和“真的吗？！”刷屏。但很快，又归于一种压抑的安静。没有人再追问“复杂”是什么意思，但那种不安，即使隔着屏幕，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崔胜澈关掉屏幕，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虚弱而疏离的低音。

　　——“前辈？”

　　他猛地收紧手指。

　　到底……忘记了什么？

　　走廊尽头，窗户外的首尔夜景繁华依旧，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在这间医院无菌的白色走廊里，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焦虑和未知凝固了。

　　而病房内，凯文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沉入意识混乱的深海。这一次，破碎的记忆浪涛中，渐渐浮起一些更为清晰的轮廓——不是束草的海，不是香港的夜，也不是待机室的泪水。

　　是更早的，泛着冷光的练习室镜面。

　　是写着“YG ENTERTAINMENT”的厚重门牌。

　　是一张张模糊的、属于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团队的面孔。
　　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响起，遥远而熟悉，带着年少的锐气和不容置疑：

　　“我是队长。这里，我说了算。”

　　那声音……

　　好像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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