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狐

　　“啪嗒——啪嗒——”

　　血滴落在枯叶上的声音，伴着山林间萧瑟的风，回荡在离若耳边。

　　离若的半边衣裳被血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她凝神敛起自身气息，没入这片迷雾森林，循着记忆中的路径，飞身快速躲进一处山洞。

　　她靠着潮湿的石壁，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瓷瓶，掂了掂分量，估摸着里面还有半瓶愈灵丹。不带半分迟疑，离若将愈灵丹尽数灌进口中。

　　勉强咽下，喉间紧接着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木槿炼的丹药效果甚好，此时她倒是有些虚不受补了。

　　离若捂住嘴猛咳了几下，另一只手反手紧抠石壁上的青苔，迫使自己别发出太大的响动声。留给她调息的时间不多，那帮魔军随时会追到这里，她需尽快恢复灵力。

　　离若盯着掌心的血渍，微微蹙了蹙眉，她垂下手，在还算洁净的腰封上蹭了蹭。

　　她何时这般狼狈过？

　　·

　　两个时辰前，琼华谷。

　　离若走在海棠树林中，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尽，枝桠上挂满橙红的果子。天空灰蒙蒙的似罩了一层水雾，估摸着晚些时候会落雪。

　　“暮雪？你可在此处？”离若轻声唤了一句，唯有拂过林间的风给了回应。

　　暮雪是离若谷外遇见的小狐妖，当时他渡过血脉境的雷劫，浑身是伤蜷在树下，离若于心不忍出手为他疗伤。之后他便嚷嚷着要报恩，日日蹲守在离若外出必经的路上。兜兜转转几年，离若与他结成道侣，带他回了琼华谷。因着入谷时日尚短，琼华谷内地形复杂禁制颇多，暮雪时常在谷内迷路。

　　穿过树林，离若在岔路口择了个方向，走向琼华谷的禁地。说是禁地，不过是谷主闭关修炼的场所。

　　前几日暮雪来过此地，好在被她及时阻拦，谷主方入关几日，若是扰了谷主清修，免不了一顿责罚。

　　禁地外空无一人，离若站了片刻，打算去别处看看。

　　忽地，琼华谷上空荡起一阵猛烈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一道红光在天边炸开。

　　离若眸光一凛，那道红光是求救的信号弹，有外人强行破了琼华谷的结界。她暗道一声不好，飞速捻诀前往谷口处。

　　行至琼华谷前庭，离若撞上神色慌张的蓝桉，她裙边染着血迹，见到离若面上焦急之色淡去几分，“师姐！我正要去寻你，幸好你来了！”

　　“是何人硬闯？”

　　“魔尊！”

　　离若心下一沉，拉着蓝桉匆匆向前，“现下情况如何？”

　　“我赶到时值守侍女全数被杀，魔军围守谷口，魔尊说要见你未有进一步动作。”

　　“好，传信召集全谷弟子，去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琼华谷外石阶下屹立两根巨大的石柱，其上缠绕的藤蔓开着绚烂的紫色小花，石柱间悬着一块古朴的木匾，暗色的红漆勾勒出“琼华谷”三个字。

　　离若自木匾上方飞身而出，她立在石阶前，抬眸冷眼扫了一圈乌泱泱一片的魔军，“魔尊如此阵仗，所为何事？”

　　晏澜之斜靠在步辇上，目光落在离若脸上凝滞一瞬，他偏过头望着三三两两聚过来的琼华谷弟子，轻蔑一笑，“琼华谷当真是没落了，只收留了这么些人？”

　　面对他的轻言嘲讽，离若毫不介怀，她手执一根白玉笛轻巧把玩着，“论数量，确实比不过魔尊的虾兵蟹将。”

　　“呵！”晏澜之轻嗤一声，“阿离，我们不如先来聊聊正事。”

　　离若不悦地眯了眯眼，“愿闻其详。”

　　晏澜之将手肘支在膝上，身体前倾盯着离若的双眸，一字一顿道：“琉璃玉。”

　　“我若是不给呢？”离若捏紧玉笛眉头微蹙，晏澜之所求她并不意外。

　　琼华谷的镇谷之宝琉璃玉，乃是一件蕴藏无上灵力的法器。外界流传琼华谷正是凭此法器，方能常居九域灵境各路仙门首位，世人觊觎琉璃玉者不计其数。然而琼华谷设下结界隐于九域灵境，不争名夺利，只斩妖除魔默守天下苍生。若是如此仍有人动了劫取琉璃玉的心思，天下修仙者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他淹死。

　　“左右你们留着不过是暴殄天物，不如给了我，九域灵境也该换个主人了不是吗？”晏澜之跃下步辇悠悠向前踱了几步，眸光阴狠，“阿离，乖乖交出琉璃玉，我可以考虑不屠了这小小的琼华谷。”

　　离若冷声道：“痴心妄想！魔尊，自三千年前神魔大战魔族落败，天帝便下令魔族永世不得离开永夜城，你若此时带兵离去，还能留得一命，你若不退，我琼华谷便要替天行道！”

　　晏澜之轻哂：“试试？”

　　离若执起玉笛，周身灵力涌动，向着晏澜之攻去。后者毫不迟疑，手掌一翻一柄利刃出现在手中，晏澜之侧身躲过一击后，腾空而起。

　　离若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不断交错，玉笛上白色寒光乍现，裹挟着灵力，犹如数不清的细小刀刃向晏澜之刺去，晏澜之丝毫不显慌乱，身体微微后仰，长剑在身前舞成剑花，挡下一波波攻击。

　　晏澜之冷笑一声，长剑破开离若的术法，飞速近身，剑身带着浓烈的血腥之气，直直刺向离若，离若反应迅速，拧腰在空中翻转一圈，躲开剑气向后稳住身形。

　　离若旋即将玉笛抵在唇边，悠扬的笛音倾泻而出，却似魔音绕耳不断扰乱晏澜之的心神，变幻莫测的术法让他一时招架不住。

　　“阿离，不能对我温柔一些吗？”晏澜之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抬手命令身后魔军：“一起上！”

　　魔军蜂拥而至，琼华谷众人瞬时冲上前，双方战成一团。

　　离若一击斩杀身前的魔使，身上雪色衣衫斑驳一片，四周早已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她双眉紧皱，眼看琼华谷所剩不多的弟子陷入苦战，饶是这群魔使战力不强，然寡不敌众，再锋利的剑也会卷刃，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阿离，撑得住吗？”晏澜之立在石柱上，嘴边噙着一抹讥嘲的笑意望着离若，他手中捏了块玉佩，指尖勾着上头草绿色的穗子把玩，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师姐，那是暮雪的玉佩！”恰巧处于离若身侧的蓝桉惊呼道：“他们是一伙的！难怪他能如此轻松破了谷外的结界，是暮雪背叛了我们！”

　　离若回身望去，晏澜之手中的确是琼华谷弟子佩戴的玉佩，玉佩上有离若设下的术法，可解谷外结界。离若给暮雪的那一块与他人不同，上头的穗子是她喜欢的草绿色。

　　而暮雪今日仍未现身。

　　晏澜之朝蓝桉投去赞许的眼神，“聪明！阿离，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离若闭目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晏澜之此时说这些不过是想扰乱她的心神。她双手握住玉笛，轻声念动口诀，玉笛在她手中化成一柄长剑，她挽了个剑花挥下，凝神吐出一口浊气抬眸，“晏澜之，识人不清是我眼瞎，我认了，但如今琼华谷由我守着，你也休想如愿！”

　　晏澜之挑眉：“哦？是吗？”

　　离若执剑向前，所到之处剑气凛然，她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肃杀之气逼近晏澜之，晏澜之再次以剑相抵。

　　与先前不同的是，离若周身的灵力更加凛冽，犹如寒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上了一层冰霜。她不再防守，刺出去的每一剑都带着致命的伤害。

　　“疯子！”晏澜之节节败退，云锦长袍染了血污早没了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眼中战意丝毫不减。

　　离若的状况同样不甚乐观，持久不下的战况耗费了她大半的灵力，不宜再拖沓下去。她握紧长剑，调动全身的灵力，附着于长剑之上，挥动长剑，一道强大的剑气喷薄而出，晏澜之快速闪身躲过这道剑气，却在下一秒惊恐的瞪大双眼，离若挥出剑气后，竟以如此之快的速度近身，长剑前端抵在晏澜之的左胸口。

　　“死吧！”

　　离若冰冷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将长剑往晏澜之胸口的更深处刺去。

　　“嗡——”

　　手中长剑发出一声长鸣，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终结晏澜之的性命，在一道刺眼的金光过后，长剑脱离了离若的双手，飞出数米，没入离若身后的草地中。

　　离若愣在原地。

　　“阿离，这么轻易就想杀掉我？”晏澜之捂住左胸的伤口轻蔑一笑，他靠近离若在她耳畔轻声道：“阿离，你知道的，我未必要从你手中取得琉璃玉，只要……”

　　只要她死了！

　　琉璃玉由琼华谷的守护灵女看护，只要她这任守护灵女死了，下一任灵女接任仪式上琉璃玉自会现世。到了那时，必是另一番腥风血雨。

　　凛冽的山风掠过耳畔，离若笑了，不管她今日是交出琉璃玉，还是以死相抗，都会走向天下大乱的死局。

　　可是凭什么妥协的是她？

　　离若飞速后撤脑内思绪翻飞，她抬手长剑化为玉笛回到手中。

　　“别动！”离若冷眼扫向晏澜之，手腕一动一朵玉莲出现在掌心，莲花周遭萦绕着七色光晕，耀眼夺目，瞬时全场目光皆汇于这朵玉莲之上，“这就是琉璃玉，我若给了你可否放过我琼华谷弟子，蓝桉，带人后撤。”

　　离若吩咐完将手中玉笛掷出，她抬手捻诀，玉笛在蓝桉众人身前织出一道结界。离若动作迅速，未等晏澜之反应，收起琉璃玉飞身没入谷外的迷雾森林。

　　“呵！”晏澜之抬手，“追！”

　　·

　　林间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离若睁开双眼，灵力恢复了近三成够用了，她迅速离开山洞。

　　离若闪身进入迷雾森林将自身行迹透给晏澜之，随即捻诀飞向西面的寒忧湖。当年谷主带她历练时，在寒忧湖底设下过一道封印法阵，只要将晏澜之引到寒忧湖，她便能启动法阵将其封印在湖底。

　　掠过耳畔的风渐渐弱了，厚重的云层低垂，细碎的雪花簌簌落下，在衣衫上化成一滩水渍融进血色里。湿黏的衣衫贴在身上，离若并不觉得冷，反倒有种热血沸腾的兴奋感。

　　离若悬于寒忧湖上空，脚下湖面倒映着灰色天幕，仿若无尽的深渊随时会将她吞没，她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晏澜之，抬手托起闪着璀璨光芒的琉璃玉。

　　晏澜之轻晃着头啧啧叹息：“阿离，何必呢？”

　　“听你这么叫我，怪恶心的。”

　　离若浅浅一笑，手腕一翻，琉璃玉从她掌心坠落，下一瞬，她身形一晃，随着琉璃玉一同下坠。

　　晏澜之猛地一滞，旋即飞身向她而来，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离若眸中闪过一抹讶异，晏澜之第一时间抓的竟不是琉璃玉。倒是遂了她的愿，离若顺势拥住晏澜之，启唇念动法诀，霎时湖水汹涌翻腾。

　　晏澜之：“你！”

　　单凭湖底的法阵自是困不住晏澜之，离若将自己的神魂附于法阵之上，拉着晏澜之一同坠入无边的深渊。

　　“阿离！”

　　刺骨的湖水将离若淹没之际，她听见了暮雪唤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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