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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比利时的黄昏,空气里掺杂了水汽,阴冷又黏腻,冷气钻进《摇钟》片场的每个角落,连棚子的接缝都不放过。
“大家手脚都麻利点儿啊 !‘柏临’的临时棚子搭好了没啊?快点儿快点儿!”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跑,脸红耳赤,嘴里又吐着白气。
柏临,是程怀易要演的电影主角的名字。
那是一个不谙世事、自由洒脱的少年,到最后为了寻找爱人而最合身亡的苦命人。
剧组从现在开始为了让他们尽快的融入角色,已经开始不叫本名了。
天气太冷了,寒风刺骨。
《摇钟》的拍摄又必须取景比利时的雪天。
程怀易裹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随意的依靠在卡宴的车门上,指尖夹着支包红色皮烟杆的爆珠。用拇指蹭了蹭烟嘴,才低头叼进嘴里。猩红的火点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明暗不定。
他搁在嘴里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被媒体和粉丝呼吁为“娱乐圈漂亮流量”的脸。
那是极具攻击性的、秾丽到近乎妖冶的美,尤其是此刻,他微蹙着眉,眼底沉淀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红发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也显得有些沉寂,整个人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色泽浓艳却压抑的油画。
程怀易,S级AlphaA1,信息素勿忘我。
“程老师,摄影师那边……”助理小沁一路小跑着过来,声音小心翼翼地,生怕动怒了这尊喜怒无常、脾气古怪的二世子。
程怀易是徐天文花重金请过来的。
漂亮流量,有他在,比多少电影票房都好使,因为他自带流量,也因为他是程求是的儿子。
程怀易从小就被程求是带着当童星,各种服装、影视海报满天飞,耀眼又可怜,很早就不上学了。
思绪拉回,程怀易眼皮都没抬,声音透过烟雾,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磁性:“怎么了?”
“Jan先生他……因为水土不服,高烧快四十度,实在起不来了。”
烟雾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颤了那么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他将烟换到另一只手,抬起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盛满了符合他“完美”的和恰到好处的关切。
“这么严重啊?没关系,身体要紧,让他好好休息吧。”
浑身都透露着自身的教养,温热的要人命。
他的声音天生就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助理小沁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是是是,剧组也是这个意思,就是预收海报的拍摄……”
“人病了,总不能强求的。”程怀易打断他,他直起身子,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善解人意的宽容。
“就让我派人将我们敬业的Jan先生送去附近的医院吧,费用方面,从我这里出。”
国外的医院尤其的贵,都是见人下菜碟的以盈利为目的。
小助理感激涕零,又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心里还在感慨程怀易不仅人长得帅,心地也如此善良。
没人看到,在刘沁转身的刹那,程怀易眼底那丝关切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厌烦。他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制片人:“找个由头,让那个发烧的摄影师滚蛋。看着碍眼。”
语气不容置喙。
剧组惹不起这尊手握资本和流量的超级大佛,哪怕他的要求毫无道理。导演徐天文皱着眉头,却也只能压下内心的不满,立刻发动人脉在本地寻找合适的替代者。时间紧迫,最终只能联系上一家规模不大、但在本地口碑尚可的摄影工作室。
考虑到老板可能是比利时本地人,为了沟通顺畅,剧组还特意带上了翻译。一行人驱车前往工作室所在地,一座带着典型欧陆风情的临街小楼。
程怀易本来懒得参与这种琐事,但徐天文硬是把他拉上了,美其名曰“尊重创作伙伴”。
他兴致缺缺地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逝的、湿冷的异国街景,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结束这趟无聊的行程。
工作室的门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电子音响说的是法语,很伶俐清脆。
门开了,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在整理器材的身影闻声转了过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工作室内部暖黄的灯光,勾勒出那个身影纤细挺拔的轮廓。
然而最刺目的,是那一头如雪般的白发,并非苍老衰败的工色白,而是像比利时的第一场雪,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泛着柔和却亮眼的光泽。部分白发被精巧地侧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发尾绑着根裸色的皮筋,整条辫子垂落在纤细的腰身,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纯白色低领羊毛毛衣,外面随意搭着一件干净利落的黑色长风衣,层次感十足。
他的肤色很白,几乎与白发融为一体,唯有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朱红色的泪痣的泪痣,那是天使吻过的地方,成为了这张清冷面容上唯一一抹亮丽的色彩,像雪地里遗落的一粒朱砂。又好像刚刚依靠在卡宴车门上,爆珠柱头的那抹红色。
程怀易脸上的漫不经心和伪装出的温和,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寸寸碎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夹着烟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胸腔里的心跳失序狂跳,比他混乱的大脑先一步认出了眼前的人——
庄一眠。
那个名字,像一颗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溃烂化脓的毒刺,连根拔起,带着血肉,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即使已经过去十多年,人的样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人甚至还染了流了长发,但是程怀易不会认错,那个在他面前堕落消失的人。
他以为他死了。
眼底沉积的阴郁在这一刻汹涌成灾,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那里面翻涌着震惊,滚动着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将眼前人拆骨入腹的恨意与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他最恨爽约
而庄一眠,是他人生中最大、最不可原谅的一次爽约。
庄一眠抬起了眼,那双漂亮的、带着些许狐狸眼韵味的眸子,带着眼尾的朱砂痣,清澈而冷淡。他的目光扫过程怀易,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初次见面的合作对象。他甚至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各位好,我是这家工作室的主理人,Propres。初次合作,请多关照。”
主理人……装货。Propres……程怀易在心里咀嚼着这个法语名字,干净?他配吗?
他当然配!他比任何人都要配!
那陌生的、毫无温度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捅进了程怀易的心脏,并且残忍地搅动。
刺骨蚀心,他所有的恨意,所有在无数个日夜狠狠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的怒火,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他丢掉了过去,丢掉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不远千里来到比利时,丢掉了他自己。
独留他程怀易一个人,在旧日的烈火里反复灼烧,腐烂,痛苦地增生。
如果他今天和往常一样甩脸子没跟过来,也许还能让那个人在心底鲜活,从而获得永生。但是他今天唯一的一次听话,见到了那个每每他要忘记,却又出现在他梦里的人,而那个人的遗忘,更是比千刀万剐的凌迟还要高上几个层次的惩罚。
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程怀易几乎是凭借着从孩提时起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力气。他扯动嘴角,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天衣无缝、漂亮又温和的面具,迎了上去。
只有离得最近的徐天文,似乎察觉到了他周身气场那一瞬间的危险变化。好奇的看了一眼。
程怀易,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Propres老师,幸会。”程怀易伸出手,声音依旧磁性悦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专业人士的尊重,“我是程怀易,这次,要麻烦你了。”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庄一眠微凉的皮肤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庄一眠却只是虚虚一握,很快便松开,礼貌且周全。
“程先生,久闻大名。没想到本人比在镜头里的样子还要鲜活,是这样,我一直有在关注着祖国的娱乐圈的信息,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实力担当……”庄一眠抿嘴一笑。“已经不多了。”
庄一眠的语气平淡无波,他开始专业地询问拍摄需求,与徐天文沟通创意,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程怀易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程怀易站在一旁,目光如同最黏稠的蛛网,紧紧缠绕在庄一眠身上。
他死死的盯着庄一眠的后脖颈,果然,那里有一道增生的疤。
“爸!不要!不要!”
“我求求你了,我听话,我听话!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我去拍戏,我去见人,我去……”
“砰——”
“啊啊啊撞人啦!”
“程—怀—易—”
他看着他冷静地分析布光,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仔细的调整着相机的参数,看着他那条雪白的麻花辫安静地垂在黑色的风衣上……
每一处细节,都在挑衅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记得,庄一眠以前是黑发,短发,微微扫着脖颈,柔软顺滑,他最喜欢用手指穿过他的发丝。现在,为什么是白色?为什么是长发?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阴郁和一种扭曲的兴奋。
忘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庄一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爽约”。
拍摄工作按计划进行。
程怀易是天生的衣架子,也是极好的模特,在镜头前收放自如,无论是导演要求的深沉内敛,还是海报概念需要的些许不羁,他都能完美呈现。只是,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镜头后的庄一眠。
庄一眠专业得无懈可击。他穿着那身白毛衣黑风衣,在布景灯之间冷静地移动,像一只在光影中穿梭的、清冷优雅的白色缅因。
他的指令清晰,语调平稳,偶尔会因为某个角度不够完美而微微蹙眉,也会伴随着对艺人的夸奖。说话时,那颗朱红色的泪痣便随之牵动,平添几分易碎的美感。
程怀易配合着,心底的疯狂却在冲破泥土,肆意妄为的叫嚣着生长。
他享受着这种“庄一眠必须看着他、以他为中心”的感觉,哪怕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旧情,只有工作的专注。他甚至故意做出一些细微的、撩人的姿态,试图打破那份冰冷的平静,但庄一眠的眼神始终如同最深沉的湖水,不起波澜。
像冬令时间的一块寒冰。
只有在程怀易偶尔因为剧情需要,点燃香烟,在烟雾缭绕中展现出一种颓靡的性感时,庄一眠透过镜头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才会多停留零点几秒。
程怀易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吐烟圈的动作变得更加刻意,带着一种引诱和挑衅。
他不知道的是,在相机后面,庄一眠在他点烟、烟雾模糊了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的瞬间,会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将镜头的光圈悄悄调到最大。
于是,在庄一眠的取景框里,程怀易那张漂亮到发狠、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迷离的脸,永远地失焦了。变得模糊,朦胧,如同一个抓不住的幻影。
咔嚓——
让他永远停留在那里吧。庄一眠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难明的情绪。
心脏,莫名的有些抽痛。
程怀易,这个素不相识的臭脾气的火烈鸟,总能让他的大脑竭力地翻找着什么。而记忆的碎片又太过于剌手,以至于大脑总是叹着气罢工。
既然选择了你遗忘,那就让一切,包括这张扰人心神的脸,都变得不清晰为好。
预收海报的拍摄终于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配合下,顺利完成了。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时,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开始有理有序地收拾着器材。
程怀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当即离开。他看着庄一眠独自一人走向临时隔出的、当做更衣室用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光线昏暗。
机会来了。
庄一眠刚脱下用于反光的外套,正准备收拾自己的相机,一个身影便笼罩了他。
程怀易堵在了唯一的出口,将他困在了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像身处高原。
庄一眠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片无动于衷的疏离感,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程先生,有事儿吗?今天的海报已经拍完了。”
程怀易并没有给予回答。反而靠得更近,近到能闻到庄一眠身上清冷的、带着些许木质调子的香水味,与他记忆中温暖甜腻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些许颤抖,极其缓慢地、暧昧地摩挲着庄一眠颈侧裸露的皮肤,感受着那下面细微的、跳动着的脉搏。
庄一眠身体瞬间绷紧,像触电一样,电流从被触摸的地方一直流到脚跟。但他没有躲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重复道:“程先生,请您自重。我们不熟。”
好有涵养。
程怀易笑了,红发在昏暗光线下像暗燃的火焰。他俯身,凑到庄一眠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白皙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轻得像剧毒的蜜糖,带着令人战栗的偏执。
“没关系,庄一眠。”
“假装不认识我也行。”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至于你与我的那笔账……”
“咱们慢慢儿地、一笔一笔的好好儿算。”
“来—日—方—长—”
“……”
他的话语如同童话里巫婆说给小爱丽尔的诅咒,带着不容拒绝的偏执。
他不像个明星,而是像一个管不住自己内心的疯子。
庄一眠的指尖在身侧蜷缩,扣紧了冰冷的相机机身。
他迎上程怀易那双在阴影里亮得唬人、翻滚着太多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情绪的眸子,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应:
“程先生,你认错人了,我确实叫庄一眠,但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庄一眠。”
记忆作废,我们重生?
庄一眠搁这儿给自己演小说呢?
程怀易看着眼前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藏在心底笼子里的野兽正在疯狂叫嚣。
那就,让我们以最下贱的方式,重新开始吧。我要让我们像揉在一起的好几条解不开的项链一样缠绕。
程怀易要拍的,不只有《摇钟》这一部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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