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遇砚

　　九月的云川，暑气还没彻底褪尽，清晨六点半的阳光已经爬过锦溪大桥的栏杆，在沿江的香樟树叶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沈砚辞是被手机连续震动的提示音吵醒的，指尖划过屏幕时，眼睫还黏着未散的睡意，屏幕上弹出的“云川一中学生系统”推送，像一盆微凉的水，瞬间浇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系统通知：高二分班结果已公示，您被分到高二（17）班，班主任：林薇，教室：致行楼302。请于今日上午8:00前到教室报到。】
　　屏幕顶端的时间赫然显示着7:18。
　　“糟了”沈砚辞低咒一声。
　　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纯棉的睡衣领口被扯得有些变形。他的房间收拾得格外整齐，书桌上堆着半尺高的化学竞赛题，最上面一本的页脚还夹着昨天晚上做实验记录的便签，上面写着“小苏打与白醋反应浓度配比优化”。窗外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他书桌角落的试剂瓶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那是他昨天调试清洁剂剩下的半成品，瓶口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酸香。
　　他动作飞快地换衣服，白T恤套在身上时，指尖不小心蹭到袖口，熟悉的化学试剂清香漫上来，这是他整个高一留下的“印记”——毕竟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泡在实验楼的实验室里，连校服裤的口袋里，都常备着一小包用来应急的试纸。沈砚辞的身形挺拔，冷白皮在晨光里透着点瓷质的细腻，匆忙间梳了两下头发，眼角的浅梨涡在抬头看镜子时，若隐若现。
　　抓起书包和手机，他甚至没来得及喝桌上温好的牛奶，就往门口跑，玄关处的鞋柜上，妈妈留的便签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宝贝，分班加油，晚点让爸爸送你？”
　　他随手拿起玄关柜上的钥匙，朝空气挥了挥手，算是回应，脚步却没停。
　　“不用啦，我自己去！”
　　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很快被关门的声响覆盖。
　　沈砚辞家住在沿江大桥附近，距离云川一中不算远，正常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但现在已经7:25，他必须加快速度。出了小区，沿着江边的小路跑起来，路边的柳树垂下的枝条扫过他的胳膊，带着清晨的露水，凉丝丝的。云川县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香樟和榕树，枝叶交错着遮住了大半路面，偶尔有晨练的老人牵着狗走过，慢悠悠的步伐和沈砚辞急促的脚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心里只想着“别迟到”，压根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穿着一中旧校服的男生正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几个人是高一其他班的，成绩常年在年级下游，早就听说过沈砚辞——不是因为他总成绩中等，而是因为他化学单科常年年级断层第一，高一上学期还代表学校拿了省级化学竞赛一等奖，被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点名表扬了三次。
　　他们原本就心里不平衡，加上暑假里听说沈砚辞因为化学成绩优异，被学校推荐参加全国性的实验夏令营，嫉妒心像疯长的野草，早就盘算着开学找机会“堵”他一次。
　　沈砚辞跑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口时，忽然被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三个人拦住了去路。巷子很窄，两边是斑驳的老墙，墙根处种着几株爬藤植物，叶子上还挂着晨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猛地停下脚步，惯性让他往前踉跄了一下，书包带子从肩膀上滑下来一点，他下意识地扶住，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眼神里满是错愕。
　　“沈砚辞，跑这么快，去投胎啊？”
　　领头的男生染着一头黄毛，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里的挑衅毫不掩饰。他比沈砚辞高一点，但身形单薄，眼神里的恶意却像针一样，扎得人很不舒服。
　　沈砚辞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坚定：“让开，我要去学校报到，要迟到了。”
　　“报到？”
　　黄毛嗤笑一声，伸手推了沈砚辞一把。
　　“急什么？我们找你聊聊天，耽误你几分钟，怎么了？谁不知道你是化学天才啊，成绩好就了不起了？”
　　沈砚辞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壁上，书包里的试剂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不擅长和人争执，更别说面对这种带着恶意的挑衅，心里瞬间泛起一阵慌乱，指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微微泛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咬着唇，重复道：“我真的要迟到了，你们让开好不好？”
　　“不好”黄毛身边的一个男生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扯沈砚辞的书包。
　　“听说你暑假去参加夏令营了？得了不少奖吧？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啊。”
　　沈砚辞下意识地把书包往身后藏，身体紧绷着，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兔子。他的性格向来温柔慢热，待人周到，班里同学找他讲题，哪怕是最难的化学推断题，他都会耐心讲解半个多小时，组织班级活动时，更是从不推脱，是公认的“靠谱担当”，可真到了被人恶意刁难的时候，他却只会下意识地避让，不知道怎么反击。
　　就在那男生的手快要碰到沈砚辞书包的瞬间，一道清亮又带着点痞气的声音从巷口传过来。
　　“喂，你们几个人堵着一个，算什么本事？”
　　黄毛几人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男生背着画板，手里还拎着一个吉他包，站在巷口的晨光里。男生身高大概一米八，身形偏瘦，浓眉大眼，额前的软发被清晨的微风拂得微微晃动，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少年气扑面而来。他就是夏星燃，手里的吉他包是昨天晚上练完琴忘了放回家里，直接带到了奶奶家，早上出门太急，顺手就拎上了。
　　夏星燃原本也是赶时间去学校，他住的地方离学校远一点，早上被妈妈喊醒时已经7:10，洗漱完抓起画板和吉他包就往学校跑，路过这条小巷时，刚好看到里面的场景。他最见不得别人被欺负，尤其是对方还是三个大男生欺负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男生，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黄毛上下打量了夏星燃一眼，见他只有一个人，语气更嚣张了：“关你什么事？识相的赶紧走，别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夏星燃挑了挑眉，脚步往前迈了两步，手里的吉他包往肩膀上一甩，动作利落得很。
　　“这巷子是你家开的？我走我的路，怎么就多管闲事了？还是说，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看见？”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直直地盯着黄毛，带着点狮子般的锐气，黄毛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就是和同学聊聊天，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聊天？”夏星燃嗤笑一声。
　　目光扫过沈砚辞紧绷的侧脸和攥紧书包带子的手。
　　“聊天需要堵在小巷子里？需要动手动脚？我看你们是想找事吧。”
　　说着，夏星燃往前又走了两步，距离黄毛只有一米远。他练了好几年空手道，虽然平时看着元气满满、没个正形，但真到了关键时刻，身上的气场完全不一样，眼神里的坚定和利落，让黄毛几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黄毛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生不好惹。
　　“不干什么。”夏星燃摊了摊手，语气随意。
　　“要么，你们现在让开，各自去学校报到；要么，我就给学校保卫处打个电话，让他们来评评理，看看你们这是‘聊天’，还是欺负同学。”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作势要拨号。黄毛几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犯了嘀咕，他们本来就是偷偷摸摸找沈砚辞的麻烦，要是被学校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毕竟开学第一天就惹事，班主任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算你厉害！”黄毛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沈砚辞一眼
　　“我们走！”
　　说完，三个男生转身就往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晨风吹过墙根爬藤植物的沙沙声。沈砚辞缓缓松开攥紧的书包带子，指尖已经被勒出了淡淡的红痕，他抬起头，看向夏星燃，眼神里满是感激，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谢……谢谢你。”
　　夏星燃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走到沈砚辞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笑着道：“没事吧？他们没欺负你吧？”
　　“我没事，谢谢你及时过来。”
　　沈砚辞的脸颊微微泛红，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被人这样保护，心里暖暖。
　　“我叫沈砚辞，高一（3）班的。”
　　“沈砚辞？”夏星燃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我知道你！化学天才嘛，去年省级化学竞赛一等奖，全校大会上被校长表扬了好几次，我还记得你当时站在主席台上，笑起来眼角有个梨涡，特别显眼。”
　　沈砚辞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耳朵都有点发烫，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没那么厉害。”
　　“怎么不厉害？”夏星燃挑眉，语气很认真。
　　“化学能考年级断层第一，还能拿省级奖，这已经很牛了。对了，我叫夏星燃，高一（12）班的，你是去学校报到吧？高二分班了，你分到哪个班了？”
　　“高二（17）班，致行楼302。”沈砚辞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期待。
　　“你呢？”
　　“真的假的？”
　　夏星燃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喜的消息，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也分到（17）班了！这么巧？”
　　沈砚辞也愣住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角的梨涡清晰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温暖：“真的很巧，没想到我们是同班同学。”
　　“可不是嘛！”
　　夏星燃拍了下手，忽然看了一眼手机，脸色瞬间变了。
　　“糟了！现在已经7:50了，还有十分钟就到八点了，致行楼在学校南边，我们现在过去，肯定要迟到了！”
　　沈砚辞也赶紧看了看手机，7:51，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被堵在巷子里，竟然忘了时间，现在只剩下九分钟了。
　　“快，快走！”夏星燃拉起沈砚辞的手腕，就往巷口跑。他的手很温暖，力道很稳，沈砚辞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跑起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夏星燃跑得很快，却很注意照顾身边的沈砚辞，没有跑太快，让他能跟得上。两人沿着江边的小路一路狂奔，路过沿江大桥时，桥下的江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偶尔有江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缓解不了两人心里的焦急。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两个背着书包、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年，眼里带着点好奇。夏星燃额前的软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手里的吉他包随着跑步的动作轻轻晃动，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沈砚辞的白T恤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紧贴在身上，却还是努力地跟着夏星燃的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别迟到太久。
　　终于，在7:58的时候，两人跑到了云川一中的校门口。校门口的喷泉正在喷水，水花溅起，在晨光里折射出小小的彩虹，两边的苏铁和棕榈树依旧挺拔，像两个守护学校的哨兵。门口已经没什么学生了，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老师在慢悠悠地走着。
　　“快，致行楼在南边，主楼右边！”
　　夏星燃拉着沈砚辞，穿过喷泉，往致行楼的方向跑。路过致高楼和致远楼之间的坡岭时，沈砚辞瞥见了坡岭中心的孔子像，正对着校门口，两侧的石头走廊上，还有几个早起的学生在背书，石桌石凳上放着打开的课本。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在8:02的时候，冲到了致行楼302教室门口。教室门是开着的，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老师，应该就是班主任林薇，她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气喘吁吁的沈砚辞和夏星燃身上。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点好奇和探究。沈砚辞的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白T恤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袖口的化学试剂清香，混合着汗水的淡淡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夏星燃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前的软发湿漉漉的，手里的吉他包放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却还是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报告”
　　沈砚辞缓了缓气息，声音还有点发颤，却依旧很礼貌。
　　夏星燃也跟着道：“报告，我们来晚了。”
　　林薇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拿起手里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应该是在查看学生系统里的信息。过了大概十几秒，她才开口，语气很温和，没有丝毫责备：“沈砚辞，夏星燃是吧？进来吧，分班信息我看到了，确实是我们班的。”
　　两人松了口气，连忙弯腰走进教室，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打扰到其他同学。教室里的学生目光依旧落在他们身上，有几个女生悄悄拿出手机，对着他们的方向，小声地议论着什么，眼神里带着点兴奋——沈砚辞是高一就闻名全校的化学天才，长相干净温暖，是很多女生心里的“白月光”；夏星燃则是高一（12）班的文艺委员，钢琴十级，吉他弹得好，还会画画，长相阳光帅气，少年气十足，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没想到两人竟然分到了同一个班，还一起迟到了。
　　“后面还有两个空位，你们就坐那里吧。”林薇老师指了指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语气依旧温和。
　　沈砚辞和夏星燃顺着林薇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着的，旁边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又有点庆幸的神色——幸好还有空位，而且还是挨着的。
　　他们拿起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到最后一排，夏星燃把吉他包放在桌子底下，然后坐在了靠走廊的位置，沈砚辞则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的时候，沈砚辞不小心碰到了夏星燃的胳膊，两人同时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都笑了起来，刚才狂奔的疲惫和迟到的紧张，瞬间消散了大半。
　　沈砚辞靠窗坐着，窗外就是致行楼旁边的香樟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课本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他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本，刚想整理一下，就感觉到身边的夏星燃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压低声音道：“没想到我们不仅是同班，还坐同桌，缘分啊。”
　　沈砚辞侧过头，看向夏星燃，他的额前软发依旧湿漉漉的，脸颊还泛着红晕，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小虎牙格外明显，眼神里满是鲜活的气息，像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带着露水的桃子，充满了生命力。沈砚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
　　小声回应道：“嗯，很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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