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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蝉鸣把云川的暑假拉得又长又黏,锦溪的水带着点温吞的潮气,漫过岸边青灰色的石阶,将柳树的倒影揉得支离破碎。韦知珩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沿着江堤慢慢走,帆布包里只装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和一支黑色水笔,笔帽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蓝墨水,是上次写作文时不小心蹭到的。
他是来找写作灵感的。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的金奖拿到手后,语文老师总说他的文字里缺了点“活气”,太沉静,像泡在旧书里的墨痕,好看是好看,却少了点烟火气的碰撞。母亲也说,别总闷在图书馆或美术教室,趁着暑假多出来走走,锦溪的风、公园的树,都是能写进文章里的东西。
韦知珩的脚步很慢,指尖偶尔会拂过垂到眼前的柳丝,柳叶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凉丝丝的,蹭在皮肤上很舒服。江堤两边种满了柳树和香樟树,香樟的叶子长得浓密,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随着风轻轻晃动,像跳动的碎金。不远处的锦溪大桥横跨江面,桥上车水马龙,喇叭声被江风稀释,变得不那么刺耳,反而成了夏日里一种独特的背景音。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密洛陀公园的轮廓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公园里种着不少法国梧桐,还有几棵高大的木棉树,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枝桠舒展,透着一股苍劲的气势。云川县的夏天总是这样,绿意浓得化不开,空气里混着草木的清香和江水的湿润,吸进肺里,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不少。
韦知珩沿着江堤走了快一个小时,笔记本上只写了三行字,都是些零散的句子,
“柳丝垂岸,江风带潮”
“香樟影碎,蝉鸣不休”
怎么看都觉得单薄,撑不起一篇完整的文章。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一棵粗壮的柳树上,从帆布包里拿出母亲裁好的乐谱纸书签,指尖摩挲着上面淡淡的音符印记,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胳膊,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表盘上有几道轻微的划痕,像是经常被磕碰。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画板,画板上夹着一张很大的画纸,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正低着头,专注地在画纸上涂抹着什么。
韦知珩本来没打算上前打扰,他性子本就沉静,不善与人打交道,哪怕是陌生人,也不太愿意主动靠近。但不知怎的,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画纸上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迈开脚步,朝着那人走了过去。脚步很轻,柳丝的沙沙声和江水的流动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走到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韦知珩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画纸上。画的是眼前的锦溪江景,江面上的游船、远处的锦溪大桥、岸边的柳树和香樟树,还有江堤上偶尔走过的行人,都被精准地捕捉在了画纸上。但最特别的是,这幅画的色调很特别,不是写实的青绿,而是带着点暖黄的色调,像是夕阳西下时的光影,江风仿佛都带着温度,连柳丝的摆动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感觉,和他平时看到的江景,完全是两种味道。
韦知珩看得有些出神,他从未想过,同样的风景,在画笔的描绘下,能呈现出这样鲜活又温暖的样子。他的文字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色彩,只有黑白灰的沉静,和偶尔的一抹浅淡的暖。
“好看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的爽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韦知珩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有些局促地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玩味的笑意。他的个子很高,韦知珩一米七五的身高,站在他面前,竟然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男生的五官很立体,眉骨很高,眼睛很大,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像是藏着一片深海。他的头发有点短,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起来有点桀骜不驯,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韦知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他,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好意思:“好,好看。”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敷衍了。
连忙补充道:“色调很特别,暖黄的,像是夕阳下的江景,比实际看到的,更有感觉。”
男生听到他的话,眼睛亮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语气随意地说:“坐吧,别站着了,江堤上的石头硌得慌。”
韦知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碰到对方的画板和画笔,坐姿也很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在学校里上课一样,透着一股拘谨的乖巧。
男生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重新拿起画笔,却没有立刻动笔,而是侧过头看着他。
问道:“你也是来这边散心的?”
“嗯”韦知珩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帆布包。
“想找些写作的灵感,可是写了几句,觉得不好。”
“写作?”男生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学生?”
“嗯,刚初中毕业。”韦知珩下意识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觉得,若是说自己已经考上了云川一中,对方万一也是一中的学生,难免会多些牵扯,他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有太多交集。
男生听到他的话,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了然:“我也是,刚初中毕业,在云川民族中学读的。”
黄烬野也没打算说实话,他中考踩着分数线考上云川一中的事,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没面子,尤其是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像是学霸的男生面前,更不想提起。他平时在学校里都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身边跟着一群跟班,没人敢说他半句不好,可在陌生人面前,他反而不想摆出那副姿态,像是在刻意藏起什么。
韦知珩听到“云川民族中学”,微微愣了一下,他知道这所学校,和他就读的云川实验中学是云川县最好的两所初中,只是风格完全不同。云川实验中学的学生大多是学霸,氛围很安静,而云川民族中学的学生,似乎更活跃,尤其是体育方面,很厉害。
“云川民族中学的体育很棒。”韦知珩轻声说道。
“我们县的运动会,很多项目的冠军都是你们学校的。”
黄烬野挑了挑眉,心里有点小得意,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还行吧,就是随便玩玩。”
他顿了顿,看向韦知珩。
“你在云川实验中学?那你成绩肯定很好吧,听说你们学校的学生,个个都是学霸。”
韦知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还好,就是平时喜欢看看书,写写字。”
他不太习惯被人夸,尤其是陌生人,脸颊又开始发烫,连忙转移话题。
“你画得这么好,是学过画画吗?”
提到画画,黄烬野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兴奋了些:“算是吧,小时候跟着我妈去国外,偶然看到一个街头画家画画,觉得很有意思,就自己学着画,后来也请过老师教过一段时间。”
他说着,拿起画笔,在画纸上轻轻补了几笔,将江面上游船的倒影画得更生动了些:“我喜欢画画,也喜欢音乐,觉得这些东西,比课本有意思多了。”
韦知珩认真地听着,他能从黄烬野的语气里,感受到他对画画的热爱,那种热爱很纯粹,不掺杂任何功利的东西,像是江风一样,自由又热烈。这是他在自己身上找不到的东西,他的喜欢,无论是读书、写作,还是跟着父亲学画画,都带着点刻意的克制,像是被框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不敢逾越半分。
“我父亲是美术老师,”韦知珩轻声说道。
“我有时候会去他的美术教室,帮他整理画具,也会跟着他学一点画画,但我画得不好,只能画一些简单的静物。”
“美术老师?”黄烬野看向他。
“那你肯定经常接触画具吧,我看你袖口,好像有松节油的味道。”
韦知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果然,上面沾着一点淡淡的松节油痕迹,是昨天帮父亲整理画具时不小心蹭到的。他有点惊讶地看向黄烬野:“你能闻出来?”
“当然,”黄烬野笑了笑,抬起自己的手腕。
“我画画的时候,也经常会沾到松节油,这个味道很特别,一下子就能闻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韦知珩的眼睛。
“你父亲教你的是哪种画法?素描还是水彩?”
“主要是素描”韦知珩说道。
“他说素描是基础,要先把基础打好,才能学其他的。我自己偶尔会尝试水彩,但色调总是调不好,要么太淡,要么太浓。”
“水彩确实不好调,”黄烬野深有同感地说道。
“我刚开始学水彩的时候,也总调不好色调,画出来的东西要么像泼了一身颜料,要么淡得像白开水。后来练得多了,慢慢就找到了感觉,其实色调这东西,不用太刻意,跟着自己的感觉来就好,你觉得它该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
韦知珩认真地听着,黄烬野的话很直白,却像是点醒了他。他平时画画,总是严格按照父亲教的方法来,调色调的时候,也会对着教材上的比例,一点一点地加颜料,从来没有跟着自己的感觉来。或许,他的文字也是这样,太刻意追求完美,反而失去了最本真的东西。
“谢谢你”韦知珩抬起头,看向黄烬野,眼神里带着点真诚的感激。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黄烬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谢我干什么,就是随口说说。对了,你写作文,是喜欢写什么样的题材?写景还是写人?”
“写景居多”韦知珩说道。
“我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太会观察人的情绪,所以写人的作文,总是写得很生硬。老师说我的文字太沉静,缺了点活气,让我多出来走走,找找烟火气。”
“烟火气啊!”黄烬野看向江面上的游船,还有江堤上牵手散步的情侣、带着孩子玩耍的父母。
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其实烟火气不用刻意找,你看,江面上的游船、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路边卖冰棍的小贩、还有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吹着江风,聊着天,这些都是烟火气。”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韦知珩,眼神很认真:“你的文字沉静,其实不是缺点,只是少了点碰撞。就像这幅画,若是只有暖黄的色调,也会觉得单调,但若是加上一点江水的蓝、柳丝的绿,碰撞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有层次感。你的文字,也需要一点这样的碰撞,或许是和一个陌生人的偶遇,或许是一次意外的经历,这些都会让你的文字变得鲜活起来。”
韦知珩看着黄烬野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酸酸的。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聊过写作,也从来没有有人这样直白地指出他文字里的问题,还给出这样真诚的建议。黄烬野的话,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那些模糊的地方。
他拿出笔记本和笔,快速地在上面写下了几句话:“江风撞柳丝,暖黄映潮声,烟火藏人间,偶遇识真心。”
写完后,他看了看,觉得这几句话比之前写的那些零散的句子,多了点温度和活气。
黄烬野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写得不错啊,比你之前说的那几句好多了,有感觉了。”
韦知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笔记本收了起来:“还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写不出来。”
两人又聊了起来,从画画聊到音乐,从作文聊到书籍,从云川县的风景聊到各自的初中生活。韦知珩发现,黄烬野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但其实很健谈,而且懂得很多,无论是画画、音乐,还是各种运动,他都能说出自己的见解。而黄烬野也发现,韦知珩虽然看起来拘谨内向,但其实很温柔,说话的时候很轻声,眼神很真诚,聊到自己喜欢的书籍和写作时,眼睛里会透着一种很亮的光,像是藏着一片星空。
黄烬野说起自己初中时在运动会上拿短跑冠军的经历,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当时冲刺的场景,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韦知珩静静地听着,偶尔会点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又耀眼。
韦知珩也说起自己参加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的经历,说起自己写作文时的纠结,说起拿到金奖时的开心,还有老师和父母的鼓励。黄烬野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插一两句嘴,问他作文的题目是什么,写的是什么内容,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欣赏。
江风慢慢变得凉爽起来,太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暖橙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透着淡淡的粉色和金色。江面上的倒影也变成了暖橙色,随着江水的流动,像是一幅流动的油画。密洛陀公园里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温柔的光斑。
“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黄烬野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有点惊讶地说道:“我们聊了快三个小时了。”
韦知珩也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心里有点不舍。他很少和别人聊这么久,更很少和陌生人聊得这么投机,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像是只是眨了眨眼睛,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是啊!”韦知珩轻声说道。
“聊得很开心!”
黄烬野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像是在纠结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和你聊天很有意思,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画画、聊天,或者你写了作文,也可以发给我看看,我虽然不懂作文,但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活气’。”
韦知珩听到他的话,心里有点惊喜,还有点小小的紧张。他从来没有主动加过陌生人的联系方式,也很少有人主动加他。他抬头看向黄烬野,看到对方眼里的真诚和期待,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好。”
两人拿出手机,互相加了微信。韦知珩的微信头像很简单,是一张他自己画的素描,画的是图书馆顶楼的小亭子,背景是淡淡的天空。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韦知珩”。
黄烬野的微信头像则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里他站在篮球场上,穿着球衣,手里拿着篮球,嘴角带着张扬的笑意,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透着一股青春的活力。微信名很简单,就一个字,“野”。
加完联系方式后,两人都有点沉默,气氛变得有点微妙。江风拂过,柳丝轻轻晃动,蹭在两人的肩膀上,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那我先走了。”黄烬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收拾好画板和画笔,将画板背在身后。
看向韦知珩:“以后有空再聊。”
“嗯,好。”韦知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他。
“路上小心。”
黄烬野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朝着江堤的另一边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快,黑色的身影在暖橙色的晚霞中,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柳树的掩映中。
韦知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舒服。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那个备注为“野”的头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转过身,沿着江堤往家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很多。帆布包里的笔记本上,除了那几句鲜活的句子,还多了很多新的灵感,那些灵感像是被江风唤醒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慢慢发芽。
韦知珩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又看了看身边的锦溪江水和垂岸的柳丝,心里想着,原来烟火气,真的不用刻意寻找,一次偶然的偶遇,一场投机的聊天,就是最鲜活的烟火气。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叫“野”的男生,和他一样,考上了云川一中,而且,开学后,他们会成为高二的同班同学。而黄烬野也不知道,那个斯斯文文、喜欢写作的男生,不仅和他是同校学生,还会在不久后的将来,走进他看似嚣张的生活,成为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光。
暑假的风还在吹着,蝉鸣依旧不休,锦溪的江水缓缓流淌,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刚刚开始的,关于青春和遇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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