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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隐龙踪
铛——铛——
天光未亮,清霄宗主峰的晨钟便阵阵响起,带着法力穿过重岭,震落了枝头皑皑白雪。
朔风凌冽,卷着大片的雪花,自峰顶沿着满是霜花的长阶呼啸而下。
五六名外门弟子逆着风雪登阶上山,一路低声议论。
“今日这是怎么了?天不亮就召集主峰所有弟子。这鬼天气,冷死人了。”
“还能为何,昨夜宝物阁失窃,祖师亲炼的法器不翼而飞!”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说,是昨夜值守的沈首席监守自盗。”
几人赶路的脚步一顿。
走在前面的女弟子皱眉:“沈师兄是宗主钦定的首席,怎会做此事?”
另一名弟子压低声音:“可宝物阁的阵法毫无破损,只可能是被门中的高手亲自关闭的。”
又有人附和:“据说沈首席的修为冠绝同辈,平日便不把一众内门师兄放在眼里,这回宗主闭关,他该不会——”
话未说完,肆虐的山风蓦然停了。
漫天飞雪似被无形之力束住,纷纷止在半空。
山道尽头,一道暖光亮起,有人提着纱灯款步而来。
正月隆冬,他却只着单衣,步履从容。
凝在空中的雪花,离他三寸外便悄然散开,竟无一丝能沾上其衣袍。
不知是谁先轻声唤了一句:“……首席。”
众弟子陡然回神,纷纷欠身想要行礼。
沈泉照抬手止了,只温声道:“诸位清早前来,辛苦了。”
没有了风雪的阻碍,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山顶的正殿。
个别新入门的弟子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宗内首徒,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只见沈泉照以银冠束发,靛青长袍的两肩垂着细珠流苏,斜眉入鬓,目若朗星,说不出的清绝超逸。
大师兄秦砚早已候在正殿中央,一身白衣,神色肃穆:
“师弟,”他开门见山,“昨夜你领队值守,宝物阁失落两件重宝。此事,你可有何解释?”
沈泉照微微一礼,语气温和,态度却干脆:
“既由我负责领队,自当担下其责,此事与其余队员无关。
我已锁定了行窃者残留在阁中的灵息,即日便将循迹追踪宝物。”
秦砚的眉梢一动,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宝物事关重大,若你寻不回呢?”
沈泉照抬眸,不偏不倚地迎上秦砚的视线,眸中清光凛冽:
“我自愿退出本次长老候选。”
殿内瞬间哗然。
清霄宗共六座山峰,而今唯此云木主峰的长老之位空悬三年,谁得此位,等同于踏入宗门权柄中心。
“他竟愿意退出?”
“沈首席虽一向不争,可难道真要如此退让?”
议论声此起彼伏。
秦砚听着周遭窃语,眼底闪过一抹几乎压不住的得意,却仍摆出大弟子的架势道:
“仅此而已?若就此了事,云木峰恐为各峰笑谈。”
不待沈泉照开口,一道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当务之急,是找回宝物。”
是师妹林昭站了出来,她上前一步,姿态虽恭,却句句在理:
“便是真有什么差池,待师尊出关后,也自会定夺。”
秦砚脸上的笑意微顿,目光掠过林昭秀美的面容,片刻后,才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先有劳沈师弟了。”
众人散去,林昭一头扎进了殿外的风雪中,快步追了上来,拢了拢肩头的银狐披肩,低声嘟哝道:
“泉照师兄,昨夜分明是众人一道巡查,你何必独自拦下这罪名。
大师兄说得冠冕堂皇,实不过嫉妒你修为强于他,怕你成为云木峰长老,服下峰中那枚化婴丹罢了。”
沈泉照停了脚步等她,纱灯的光晕在风雪里晕成一圈微暖的光,以法力挡住了这漫天飞雪。
林昭在他身侧只觉得一阵暖意,沈泉照这才似笑非笑道:“小师妹,你这样私议同门,被听到可要罚抄戒律的。”
林昭撇嘴:“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还不让人说了。”
沈泉照轻叹了一声:“毕竟化婴丹以龙骨炼制,太过难得。若没有此丹,想要以一己之力突破元婴,万中无一。”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可那双修长上挑的眼,却清明得近乎冷淡。
林昭怔了怔:“……泉照师兄,你难道不想要踏入元婴境?”
沈泉照未答,只望向苍茫雪色里的云木峰宝殿。
那里的人心争执暗潮汹涌,在他眼里,远比这山巅的风雪还要让人难以呼吸。
“小师妹。”
他忽然开口,语气轻得像风:
“若我此行真的找不回宝物,退出候选……乃至离开宗门,其实也无妨。”
林昭震惊:“那你将来怎么办?清霄宗已是第一大宗,离开这儿你又能去哪儿?”
“谁知道呢。”沈泉笑意浅浅,“去凡间走走,当个散修也好。”
他说得轻淡,仿佛是在谈论旁人之事,任世间功名利禄如何翻涌,与他却都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将纱灯一收,朝林昭拱手道:“小师妹,告辞。”
话落,靛青衣袂掠过山崖,朝着无边风雪一跃而下。
林昭只来得及上前一步,便见茫茫大雪如乱云翻卷,将沈泉照的身影吞没。
风声呼啸,飞雪绕空。
她独立于崖边,只觉胸腔好似为寒意灌满,林昭突然觉得,这位人人敬仰的首席师兄……
竟像是早已准备好离开要离开宗门一般。
沈泉照御剑而行,循着宝物残留的灵息一路南下,直至凡人居所,晏国王都。
夕阳西下,瑰色的霞光朗照屋顶的积雪,泛起耀眼的金辉。
沈泉照于城外官道旁收剑落地,手中灵盘震颤片刻,最终稳稳指向了王城内部。
他抬眼望向那朱红的城墙。
晏王都与别处不同。
国君醉心求道,与近百年来声势渐盛的天衡宗关系甚密,整座王城都笼罩在天衡宗布下的护城法阵之中。
沈泉照眉心微蹙。
他没有通行令,要想避开法阵监测悄然进城,只怕得另寻办法。
他正权衡着几种可能,忽听背后有人喊他:
“……沈师兄?”
沈泉照回身,只见雪地中立着一位衣衫朴素的老者,鬓发白了大半,面上满是风霜。
沈泉照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只温声道:“……你是?”
老者愣了愣,随即“啊”的一声,拍着胸口咧嘴笑开,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沈师兄,我是阿贵啊!你不记得了?
我大名刘贵生。当年我刚入外门时,你还教过我们这些弟子如何运起第一缕灵气呢!”
沈泉照眸光微动。
他只带过一届外门弟子,确实记得阿贵这个外号。
但记忆中那个爱玩爱闹、做事毛躁的小少年,如今竟已两鬓双色、满面皱纹。
这些年他不过闭关了两次,凡间却已斗转星移。
沈泉照轻声问:“小青呢?当年她与你最要好,如今怎么样了?”
阿贵愣了下,而后笑了笑,带出几分苦涩:“……小青早走了。
都说修仙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我们这些得不到真传的外门弟子,连撑舟的桨都没有——修为不到新境界,寿数到了,就只能像凡人一样眨眼便老去啦。”
沈泉照忽想起清晨在大殿时,秦砚眼角不甚明显的细纹。
他收敛了情绪:“阿贵,你如今怎么在凡人地界?”
“哎,师兄有所不知。”阿贵摆摆手,“我早不修行了。现在城中替贵人炼丹,挣口饭吃罢。师兄若要进城,正巧,我还有一枚备用令牌,另栓的是我别院的钥匙,师兄若不嫌,权当个落脚处。”
阿贵从袖中摸出木令牌和钥匙,塞到沈泉照手中。
有了令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城门。
阿贵带他看了院子和其中法阵,便施礼道:“师兄,我还有些俗务在身,恕不远送了。”
沈泉照点头回礼,目送他离去。
袖中的灵盘忽猛烈震动了起来,像被什么强烈的灵息惊扰。
沈泉照心头一跳,顺着灵盘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
就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喊:
“……你让开!”
沈泉照脚步一顿。
前方巷口,几个壮汉正扯着一名少年的衣领。
少年的面容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眉眼却已显出清俊锋利。
他被扯得踉跄,却仍倔强昂着头,一双罕见的金瞳在余晖里亮得惊人,比屋檐上新落的琉璃瓦更加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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