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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合·天元开局
万诗人生中很多重大决定,似乎都是在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聊天里,被不经意“敲定”的。
此刻,她缩在老家客厅角落那张略显陈旧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件不起眼的背景摆设。窗外是冬日稀薄的阳光,窗内是热火朝天的声浪。
“哎哟,今年这菜价真是……”大嗓门的二姨起了个头。
“可不是嘛!丽娟,你家万诗现在是在南京吧?大公司,赚得多哦!”话题精准制导,瞬间跨越千山万水,落在了万诗妈妈身上。
妈妈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惯常的谦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哪里呀,也就够她自己花,天天加班,辛苦得很。”
“女孩子有事业好!”爱做媒的姑妈立刻接上,像熟练的接力棒选手,“不过话说回来,诗诗今年有二十五了吧?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大城市优秀男青年是多,可眼光也高吧?”
又来了。万诗心里默念,指甲悄悄掐进掌心。从菜价到我的人生大事,这话题的跳跃度堪比火箭发射。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亲戚们瞬间找到了共鸣点。
“是啊,我同事女儿,一毕业就结婚,现在二胎都会打酱油了,多安稳!”
“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眼光不能太高,差不多就行了。”
七嘴八舌的“关心”像温暖的潮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漫过万诗这座试图隐藏的孤岛。
姑妈趁热打铁,掏出手机,笑容满面:“我这儿还真有个不错的男孩子,本地人,工作稳定,有车有房!还跟你一样,都是在南京工作。诗诗,加个微信聊聊?就当认识个朋友,又不吃亏。”
所有的目光聚焦过来。万诗抬起脸,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内心却滚过一片弹幕:加微信=开启一场必须由我扮演恶人的麻烦。速战速决,然后拉黑,是效率最高的解决方案。
“谢谢姑妈,您费心了。”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懂事,“那就……先加个微信吧。”她顿了顿,补上最关键的一句,“我自己来跟人家说清楚,不然太不礼貌了。”
妈妈适时打了圆场,话题终于又滑向其他家长里短。万诗缩回阴影,看着聊天框里姑姑分享过来的名片。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星空,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Z”。
星空?有点老套。她腹诽,复制好早就准备好的拒绝模板——“您好,感谢联系。目前我个人重心放在事业上,暂无恋爱打算,祝您早日觅得良缘。”——然后,点击了名片。
没有弹出“添加到通讯录”的页面,反而直接跳出了“发消息”和“音视频通话”的选项。
周呈?
那个名字静静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沉寂已久。高中毕业后就没再单独联系过的后桌同学。
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袭来。她退出人群,点开那片空白的聊天框。指尖悬了片刻,发过去一条:
“你好,周呈。我是万诗。”
几乎是秒回。
周呈:“我知道。”
干脆利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深井,连回响都预判了。万诗愣了一下,手指加快:
“那个…没想到这么巧。不过,我目前真的没有相亲的打算,纯粹是应付家里,希望你理解。”
周呈:“理解。”
他知道?他理解?万诗蹙眉,有种被对方轻松接住所有招式的憋闷。
“那就好。那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祝你新年快乐。”她试图画上句号。
周呈:“明天见一面吧。”
……?万诗盯着那行字,几乎气笑。这人怎么回事?阅读理解零分吗?我怎么记得他语文成绩挺好的。
“不见。”她回得斩钉截铁,“没必要。”
周呈:“后天。”
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无视她的拒绝,只抛出自己的选项。这种步步紧逼的洞悉感让她烦躁。
“我哪天都没空。”她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周呈:“你哪天有空?”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万诗盯着屏幕,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他此刻平静无波的脸。她截屏,扔进闺蜜群:“姐妹们,这男的搞心态!速来支招!”
群里瞬间被“卧槽”“高手啊”“他想干嘛”刷屏。几轮激烈分析后,共识达成:必须见!摸清底细,然后漂亮反击,让他彻底死心!
万诗平复了一下呼吸,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决绝,敲字:“行。那你定时间地点,发我。”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地址。是她老家镇上,一家她高中时常去的面馆。
疑惑更浓了。她记得清楚,高中时周呈提起过,他家在隔壁镇,发展比她们镇好得多。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有情况!”闺蜜群沸腾,“试探他!就说你临时要回县城家里,可能去不了,看他改不改地点!”
万诗依言而行。消息发出后,她盯着屏幕,心跳有点快。
很快,新消息弹出,是一个县城商圈的地址。
“果然!”闺蜜像侦探破案,“他在迁就你!绝对有鬼!再试,就说没事了,还是老家见,或者选离他家近的也行!”
万诗照做,心里那点胜负欲被挑了起来。
这次,周呈的回复迟了几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平静:“时间地点照旧。”
……好吧。万诗放下手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漫上心头。他好像什么都依她,却又在关键时刻,稳稳地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心情稍微平复,她指尖一动,又故意追了一句,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挑衅:“对了,你是想见‘真实的我’,还是‘装出来给你看的我’?”
问完她就有点后悔,显得她多在意似的。但心底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期待和忐忑——最糟糕的样子他都见过,还怕什么?
周呈:“你舒服的状态就行。”
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有点温柔。万诗莫名耳根一热,随即又在心里唾弃自己:稳住,万诗,这是敌人糖衣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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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万诗站在衣柜前。
母亲探进头来,看着她拎出来的长款黑色羽绒服、灰色阔腿裤和那双踢不烂的马丁靴,惊呼:“你就穿这个去相亲?头也不洗?妆也不化?”
“洗头了,最大的尊重。”万诗对着镜子把长发随意扎成低马尾,素着一张清透却略显疲惫的脸,“我是去拒绝人的,不是去选美的,穿那么好看干嘛?增加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她裹上羽绒服,像一只坚定的、准备赴战场决斗的企鹅,昂首出门。舒服的状态?这就是最真实、最不想谈恋爱的状态。
见面的地方是她老家镇上那家颇有年头的面馆。万诗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周呈。他穿着简约的深色大衣,肩线挺括,侧脸在冬日午后的光线里显得沉静而专注。几年不见,少年气褪去,沉淀出一种沉稳的陌生感,只有那双望过来的眼睛,依稀还有旧日的轮廓。
她走过去,脱掉厚重的羽绒服,里面是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动作间,她敏锐地察觉到斜后方角落卡座里,两道灼热的视线——她的两位闺蜜,正假装自拍,实则全方位偷拍兼观察“敌情”。
“地方选得挺怀旧。”万诗坐下,语气不咸不淡,带着刻意的距离感。
“嗯,之前来吃过,觉得味道不错。”周呈将菜单推过来,声音平和,“看看想吃点什么。”
万诗接过菜单,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菜品名,头也没抬,语气公事公办:“既然我是来明确拒绝你的,那这顿饭,我们AA。各点各的,各付各的。”话说得清晰干脆,像在两人中间划下一条无形的警戒线。
周呈抬眼看了看她,神色未变,只道:“这怕是不妥。毕竟是我邀请你出来,自然该我请客。”他说着,已抬手示意服务员,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两份招牌牛肉面,谢谢。”随即,在万诗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用手机利落地付了款,没给她留下一丝操作的空隙。
万诗握着手机,眉头微蹙。她最不喜这种没来由的、带着模糊意味的“好意”,这会让她欠下人情,陷入被动。她抬头看了一眼价格,点开与周呈的聊天框,直接转账了过去。
“饭钱,收一下。”她把手机屏幕朝他那面微微倾斜,语气坚持。
周呈看了一眼手机,没动。“不用,说了我请。”
“我不喜欢这样。”万诗收回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抬眼看他,眼神里透出她特有的那种执拗,“两个选择:要么你收款,要么我拉黑。你看着办。”
这话带上了明确的威胁意味,将她“划清界限”的决心表露无遗。周呈与她对视两秒,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随即化为妥协。他拿起手机,指尖轻点。“……好。”
“叮”一声轻响,转账被接收。万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一松,仿佛赢回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主控权。
接下来的对话,便在这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中展开。万诗保持高度戒备,回答简短直接,话题谨慎地绕着最安全的高中回忆和无关痛痒的现状打转,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任务完成即可撤离”的信号。周呈似乎并不介意这冷清的场面,偶尔接话,目光却多数时候落在她脸上,像在仔细分辨着她与记忆里那个女孩重叠又分离的轮廓,也像在默默接收着她所有外露的防御。
面吃到一半,周呈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看了眼,对万诗说:“抱歉,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万诗点头,趁他离开,立刻向角落里的闺蜜使眼色。闺蜜回以“一切正常,继续观察”的手势。
大约十分钟后,周呈回来了,手里没多什么东西。万诗也没在意。直到结账离开面馆,寒风扑面,周呈说稍等,走向路边停着的车,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束花。
不是玫瑰,是细细碎碎、如繁星般的满天星。
万诗愣了一下。高中时,她好像确实在某个午后闲聊里提过,觉得玫瑰艳俗,满天星就很好,低调又特别。他……连这都记得?
一种被“过去”突然袭击的微妙感涌上心头,混杂着一丝不被察觉的慌乱。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女孩了。
“谢谢。”她接过花,指尖触碰到干燥的花枝,语气随意得像在点评天气,“不过我现在可能更喜欢红玫瑰了。直给,热烈,不绕弯子。”
她抬起眼,想从他脸上看到错愕或失望。这束“记忆的投喂”被她当面搁置,应该算一种清晰的拒绝信号吧?
周呈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很淡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红玫瑰很好。”他点点头,声音平稳,“热烈,直接,像现在的你。”
他没有追问“你以前不是喜欢满天星吗”,也没有试图解释这束花的含义。那种平静的接纳,反而让万诗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噎在了喉咙里。他顺势将花束轻轻放在桌子内侧,说:“那这束就当是重逢纪念。正好匹配今天这样晴朗的天气。”
这人……怎么不按剧本来?万诗心里嘀咕,防御的拳头像打进了棉花。
周呈提议外面太冷,不如去街角的咖啡馆坐坐。万诗没拒绝,跟着他去了——与其说想聊天,不如说这冬天确实冻得人想找个地方暖和。
没多久,弟弟发来消息问是否需要接。几乎是同时,周呈提出送她回去。万诗半开玩笑,眼神里却带着审视:“周同学,这么积极想掌握我家坐标?”她晃了晃手机,“可惜啦,我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战略价值不高。”
周呈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一种让万诗耳根发痒的了然。“我连你加微信是为了亲自拒绝我都能猜到,”他侧过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清澈又深邃,“想知道你家地址,还需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吗?”
万诗语塞。……好像,有点道理?她扭过头看窗外,没再说话。
这场对弈暂告段落,万诗抱着那束被“纪念”的满天星,坐进副驾。车子驶向城郊的村落,窗外风景渐次熟悉。
车子拐进狭窄的巷子,距离她家还有一截路时,万诗眼尖,看到了前方慢悠悠晃荡的一个高大身影——她的发小,陈朗。
一个万诗认为绝妙的主意瞬间成形。
“喏,看到前边那帅哥没?”万诗用下巴指了指,语气刻意轻松,“我发小,陈朗。我们当年可说好了,要是三十岁都还单着,他就娶我。”她故意顿了顿,想观察周呈的反应。毕竟她和陈朗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句年少无知的玩笑话。
话音落下,车厢里安静了几秒。周呈没说话,只是平稳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儿停吧,”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万诗自觉没趣儿,“正好我找他有事。”
车缓缓停下。万诗解开安全带,准备推门。
“花,”周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不要了?”
万诗回头,看了眼那束躺在后座的满天星,在昏暗车厢里像一团朦胧的、固执的旧梦。“不喜欢了,为什么要?”她耸耸肩,语气轻快得像在甩掉什么包袱,“留给你了。”
她推开车门,冬夜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周呈的声音擦着她的耳廓滑过,很轻,很快,却一字不落地钻入她耳中:
“他等不到你的三十岁的。”
车门“咔哒”关紧。
万诗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前方那个背影,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喂!二狗!你等等我!”
陈朗——绰号“二狗”的发小——应声回头,看到她,又瞥见她身后那辆没动的车和驾驶座模糊的人影,脸上露出了然又戏谑的表情。
万诗迈着看似悠闲、实则有点慌的步子走过去,一把拽住他胳膊,压低声音:“哥们,救急!演个你喜欢我的戏码,就现在!”
陈朗配合地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同样低的、带着笑的气声问:“你的烂桃花?”
万诗撅嘴,手指在身前轻轻摆动,表情狡黠:“不是烂桃花。这次是‘真’相亲,但也是‘真’为了拒绝才出现的局。”
两人并肩,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长,看起来……确实有那么点亲密无间的意思。
车里,周呈静静看着前方。巷子很窄,他们的身影几乎占满了去路。他没有按喇叭,也没有闪灯。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几秒钟,然后,修长的手指将档位杆轻轻拨到了“R”档。
车子平稳地、无声地向后退去,退出狭窄的巷道,拐上外面车流稀疏的马路,尾灯闪烁两下,迅速融入远方的夜色,消失不见。
万诗用余光瞥见那抹果断倒车消失的光亮,心里那点强撑的得意,忽然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回响。
没有观众的独角戏,最没意思了。
他就这么……走了?
一种混杂着轻松、失落,以及更深层不安的复杂情绪,悄然弥漫。
而此刻,驾驶座上的周呈,透过后视镜看着那迅速变小、最终被黑暗吞没的村落轮廓,嘴角却极缓、极慢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目光深沉如夜,却燃着静默的火焰。
她的抗拒,她的试探,她虚张声势的盔甲,她下意识依赖的“发小”挡箭牌……他全盘接收,了然于心。
第一回合终·围棋视角复盘
本局:黑棋(周呈)以“相亲重逢”为“天元” 震撼开局。白棋(万诗)以 “小飞挂角” 应之,意在试探兼破势。黑棋 “拆边” 构筑外势(持续接触),白棋果断 “打入” 破空(发小戏码)。黑棋察觉强攻不利,巧妙 “脱先” 他投(倒车离去),保留变化,棋形轻灵。
本手:黑棋布局深远,白棋应对坚实。棋盘初开,气合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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