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憬羽

作者:秋初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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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花草



      千年前的封印之战,是在冬至的子时结束的。

      那时六百世家还剩四百二十七家。活着的人把同袍的尸体堆在裂谷边缘,用最后的灵力催动祖传的镇妖塔——四百二十七座塔,按星宿方位排列,塔尖同时射出金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网缓缓落下,罩住裂谷深处那团翻滚的黑气。

      黑气尖啸着挣扎,每一次冲撞都让几座塔轰然倒塌,让站在塔旁的捉妖师七窍流血而死。但没人后退。剩下的人咬破舌尖,把血喷在塔身上,用命撑着。

      三天三夜。

      金光网终于彻底落下,将黑气压回裂谷深处。大地合拢,裂谷消失,只剩下一道三丈长的疤痕,横在如今的云城西郊。

      那就是千年前封印妖物的“镇妖痕”。

      那一战之后,四百二十七家剩下一百九十三家。死的人太多,多到许多世家的传承都断了——符没人会画了,阵法没人记得了,祖传的宝物在混战中丢失了。

      但人总得活下去。

      剩下的一百九十三家,在镇妖痕旁立了块碑,刻上所有战死者的名字,然后各自散去。他们以为,封印至少能撑三千年。

      他们错了。

      01

      迟家灭门那夜,是封印破碎后的第三年。

      三年时间,妖物从镇妖痕的缝隙里钻出来,先吃光了云城西郊的村庄,然后开始往城里渗透。最早遭殃的是普通百姓——家里养的鸡鸭一夜之间被吸干血,地窖存的粮食发霉长毛,井水变得腥臭难闻。

      然后才是捉妖世家。

      迟家不是第一个被盯上的,但却是死得最干净的那个。因为迟家善破邪——他们的血、他们的灵力,对刚挣脱封印的妖物来说,是最好的补品。

      所以那夜来的不是一只妖,是一群。

      领头的那只,后来白家的古籍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蚀骨”。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深紫色的雾,能顺着门窗缝隙钻进屋里。它不咬人,不抓人,只是静静地弥漫开来,把整座宅子罩住。

      然后,宅子里的人会慢慢窒息。

      不是空气没了,是灵力被抽干了。迟家人修的都是破邪灵力,那股力量融在血脉里。蚀骨雾会钻进他们的七窍,顺着经脉一路爬到丹田,把那里积攒的灵力一点点抽出来,吸干。

      抽灵力的过程很慢,要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里,中毒的人是完全清醒的。他们能感觉到力量从身体里流失,能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枯竭,但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睁着眼等死。

      迟家七十六口,就是这样死的。

      除了迟茉。

      因为在她灵力被抽干前,全族人做了最后一件事。他们把毕生修为,连同迟家祠堂里供奉了三百年的祖传灵珠,一起送了出去。

      送给了三十里外的她。

      迟茉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记得怀里突然发烫的灵珠,记得心头那股没由来的恐慌,记得她疯了一样往回赶,马蹄在官道上踏出火星。

      记得她冲进迟府时,看见的景象。

      不是尸横遍野,不是血流成河。

      是七十六个人,整整齐齐躺在院子里。父母躺在最前面,手还牵在一起;叔伯婶娘躺在两侧;堂兄弟姐妹按长幼排序;连三岁的小侄女,都被妥帖地放在母亲身边。

      每个人都是平静的,像睡着了。只是脸色青紫,嘴唇乌黑,眼角、鼻孔、耳朵里,都渗出已经干涸的紫色血渍。

      只有爷爷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还剩最后一口气。

      老人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眼睛直直盯着门口。当迟茉冲进来时,那双眼珠动了一下。

      “茉……儿……”

      声音像破风箱。

      迟茉扑过去想扶他,爷爷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她的手:“别碰……毒……还在……”

      他的手也是青紫色的,指甲盖全黑了。

      “爷爷……怎么回事……大家……”迟茉的声音在抖,她环顾四周,那些躺着的亲人,那些昨天还笑着叫她“茉丫头”的人。

      爷爷没回答。他只是费力地抬起手,指向祠堂方向。

      “灵珠……你收了?”

      迟茉点头,从怀里取出那颗珠子。它还在发烫,粉色珠体里的紫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

      “好……”爷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全族人……三百年的修为……都灌进去了……”

      他咳出一口黑血,血溅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小坑。

      “这毒……叫蚀骨……”他断断续续地说,“专吸灵力……灵珠能压住……但不能解……”

      他又咳,这次咳了很久,整个身子都在抖。

      迟茉想给他输灵力,被爷爷一把抓住手腕。老人的手冷得像冰,力道却大得惊人。

      “别浪费……”他盯着迟茉,浑浊的老眼里有种可怕的光,“听我说……三个月……灵珠能压三个月……”

      三个月?

      迟茉还没反应过来,爷爷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染血的纸,塞进她手里。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楠城姜氏医堂莉花草

      字迹很乱,最后一个“草”字几乎认不出来。

      “去……找……”爷爷的呼吸越来越急,每个字都带着血沫,“这毒……必须解……迟家……不能绝……”

      他的手松开了,头向后仰去,眼睛还睁着,看着祠堂的方向。

      “爷爷……”迟茉跪在他脚边,握着他冰冷的手。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下去……”

      然后,那口气散了。

      迟茉跪在那里,跪在七十六具尸体中间。夜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四更天了。

      她握着那张染血的纸,握着那颗发烫的灵珠。

      怀里很热,手心很冰。

      02

      没过多久,迟家灭门的消息,传遍了剩下的捉妖世家。

      一日后,迟家祠堂前那株老槐树开花了。

      这本该是吉兆,白绒绒的花絮飘了满院,却只衬得灵堂愈发惨白。迟茉跪在祠堂里,面前是七十六块新刻的牌位。她没有哭,只是盯着最前面父母和爷爷的牌位,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

      灵珠在她怀里发烫,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三个月。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是冰的,指甲根部那圈紫色比三天前深了一点。

      祠堂里香火缭绕,新刻的七十六块牌位森然林立。迟茉跪在蒲团上,背脊挺得像一把出鞘的剑,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虚弱。怀里那颗粉色灵珠隔着衣料传来恒定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热源。

      脚步声在祠堂外停住,很轻,她没有回头。

      白羽安和从憬走了进来。两人都换下了平日里世家子弟的华服,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少年人强行压下的、面对灭门惨剧的惊悸与沉重。他们沉默地走到迟茉身边,并排跪下,对着迟家满门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冰冷地砖上的闷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从憬起身后,侧头看着迟茉苍白如纸的侧脸,嘴唇动了又动,平日里那些斗嘴吵闹的话,此刻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只觉得喉咙发紧,鼻腔发酸。

      白羽安的目光则落在迟茉紧攥的右手上——她的指缝间,隐约露出一角染着暗褐血渍的纸张。那是迟爷爷用最后力气写下的东西,他听家中长辈提过。

      “明天。”白羽安开口,声音因为刻意放轻而显得有些低哑,“我和从憬陪你去楠城。”

      迟茉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紧攥的右手抬到眼前,缓缓摊开。掌心里,那张皱巴巴、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纸,上面的字迹歪斜却执拗。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久到从憬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会死人的。”她终于说,声音沙哑干涩,像粗粝的砂石相互摩擦,“死很多人。”

      从憬立刻道:“我们不怕!而且我们……”

      “我怕。”迟茉打断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他们两个。那双眼睛又黑又深,里面翻滚着冰冷的火焰、彻骨的仇恨,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清醒。“我怕你们也死。迟家的人已经死绝了。如果你们也死在那条路上,就没人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是为什么死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两个少年心里:“那他们,就真的白死了。”

      祠堂里一片死寂。香灰从香炉边缘无声飘落。

      白羽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听懂了迟茉没说出口的话——这不仅仅是一次求药之旅,更是一场必须有人活着带回真相的、凶险的探查。迟家的覆灭,那诡异的蚀骨毒,背后一定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如果他们也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么迟家满门的血,就彻底流进了暗处,再无昭雪之日。

      从憬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别过头,用力眨掉眼眶里涌上的湿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少咒我们!老子……我和白羽安,命硬得很!”

      话是冲的,可尾音里那点藏不住的颤,迟茉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三个,从光着屁股在迟家后院追蝴蝶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了。她记得从憬五岁那年学画符,把自己眉毛烧没了,躲在她家假山后面哭,是她翻墙出去买了两条假眉毛贴他脑门上。记得白羽安七岁第一次引气入体成功,表面上老成持重,背地里偷偷拽着她的袖子,眼睛亮得吓人,小声说“茉茉,我好像摸到门了”。也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抓了只小影妖,嘚瑟得不行,结果被那俩家伙联手用定身符定在树上喂了半个时辰蚊子。

      那些滚在泥里、藏在树后、分享着偷来的点心和少年心事的年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忽然变得又远又模糊。可正是那些模糊的、滚烫的过去,衬得眼前这片冰冷的牌位和迟茉眼里死寂的光,格外刺痛。

      迟茉没理会他话里的哽咽。她重新看向掌心的纸条,然后用左手,从怀里贴身的位置,掏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她从不离身的那把迟家祖传短刀,青黑色的刀鞘,样式古朴。

      另一样,是一块用素白棉布仔细包着的小布包。她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枚色泽温润、雕刻着流云纹的白玉平安扣,和一枚略小些、赤铜打造、刻着从家火焰纹的护身符。

      白玉扣是去年她生辰时,白羽安送的。那时他刚学会刻玉,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口,却把这块玉扣磨得光滑圆润,一丝棱角也无。赤铜符是前年从憬死皮赖脸塞给她的,说是从家新做的试验品,能“辟邪”,虽然她后来知道那根本就是个没灌注灵力的装饰品,从憬为此被他爹追着打了三条街。

      她将短刀、白玉扣、赤铜符,并排放在面前的蒲团上,然后,把那张染血的纸条,轻轻压在了它们上面。

      “刀,是我的命。”她看着那三样东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玉和符,是你们的命。这张纸……”她指尖点了点那暗褐的血迹,“是迟家七十六口的命。”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白羽安和从憬,目光锐利如刀:“把这些命都带上。然后,活着回来。至少……带一个真相回来。”

      这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这是托付,是命令,是以迟家最后传人的身份,向仅存的、可以信任的同伴,下达的生死契约。

      白羽安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掠过她苍白却坚毅的脸,掠过她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肩线,最后落在那块自己亲手磨了很久的白玉扣上。片刻后,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好。”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进了祠堂凝滞的空气里,带着少年人全部的分量,和一种不言而喻的承诺。

      迟茉收回手,将短刀重新佩回腰间,将染血的纸条仔细叠好,贴身收起。然后,她对着父母的牌位,缓缓地、深深地,磕了最后一个头。

      起身时,她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柔软痕迹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明日卯时,后门。”她说,“迟府,只剩那一个门还能走了。”

      02

      翌日,天色未明,寒气刺骨。

      迟府后门那片焦黑的废墟旁,停着三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白家的老管家正低声对白羽安交代着什么,将一个锦囊塞进他手里。从家的护卫长则在从憬怀里塞符袋,嘴里不住念叨。

      迟茉独自站在她那辆马车旁。她换了一身利落的苍青色劲装,背上一个小包袱,腰佩短刀。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沉静锐利,像寒潭深处不化的冰。

      她没有看白羽安和从憬那边,只是望着那片曾经是家、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焦土。晨风吹过,卷起地上一层紫黑色的灰烬,那是被蚀骨毒彻底腐蚀的木料所化。

      她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灵珠温热,染血的纸紧贴。

      转身,上车。车帘落下,隔绝了最后的回望。

      前面马车上,从憬扒着车窗,一直死死盯着迟茉那辆车的方向,直到车夫扬鞭,车轮滚动。

      白羽安坐在他对面,手里摊着地图,目光却落在虚空,半晌,轻轻吐出一句:“走吧。”

      三辆马车,碾过沾染着灰烬的湿滑路面,驶入未散的晨雾,驶离云城,向着西方那片未知的、弥漫着妖氛与药草气息的楠城,沉默行去。

      03

      暮色渐浓,楠城城墙的剪影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格外颓败。城门只剩半扇,另一扇不知所踪,断裂处木茬狰狞。护城河的水色浑浊暗绿,散发出甜腻与腥臭混合的怪异气味。

      城中街道空无一人,死寂得能听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两旁店铺门窗紧闭,贴满了各式各样、笔迹潦草的黄符,像是凡人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稻草。

      马车最终停在码头附近一条窄巷里。巷子尽头,一间不起眼的门面,匾额上“姜氏医堂”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与别处不同,这医堂的门窗上贴着的符纸,排列得更规整,新旧交叠,仿佛在持续不断地加固一道脆弱的防线。

      迟茉下车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连续七日赶路,风餐露宿,加之体内毒素如同附骨之疽般持续消耗,她的体力已濒临极限。她不动声色地扶了一下车门框,稳住身形,才向医堂走去。

      叩门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毫无声息。

      迟茉又叩了三下,指节与木板相触,发出笃笃的闷响。

      这一次,门内传来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过了几息,门板向内拉开一条窄缝,仅容一只眼睛窥视。那目光锐利、警惕,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审视,在迟茉脸上停留一瞬,又迅速扫过她身后的白羽安与从憬。

      门缝稍稍开大。一个身着淡绿襦裙的少女侧身而立,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眉眼清秀,面色却苍白得不见血色,眼下两团浓重的青影。她手里下意识地攥着一把晾干的草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们找谁?”她的声音有些干哑,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终又落回迟茉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

      白羽安上前半步,温言道:“打扰了。我们寻访姜大夫,不知……”

      话未说完,少女的目光忽然死死定格在迟茉垂于身侧的左手上。方才叩门时,迟茉下意识用了些力,此刻指尖微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在昏暗光线下,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眼对比。

      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将门完全拉开,一步跨出门槛,动作快到白羽安和从憬都未来得及反应。她凑近迟茉,视线如钩,紧紧锁住迟茉的手指,甚至脖颈处隐约可见的、细若游丝的淡紫色脉络。

      “你……”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你接触过‘蚀骨秽’?不对……这颜色……是从内透出来的……你中毒了?!是蚀骨毒?!”

      蚀骨毒三字一出,迟茉眼底瞬间冰封。白羽安和从憬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下意识地按向武器。

      少女姜莉,立刻察觉到了他们骤然的戒备。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快速扫过迟茉的面色、唇色,甚至呼吸时胸廓微不可察的起伏频率。

      “唇色紫绀,指尖尤甚;气血运行迟滞,但心脉被一股外源之力强行护住,导致体表时冷时热;目光虽利,但神光内耗,必有持续难熬的隐痛……”姜莉的声音又快又低,像是在背诵某种诊断口诀,每一个字都敲在迟茉心上,“还有……你身上有极淡的、被特殊药材长期熏染掩盖的血腥气,不是外伤,是内腑受蚀……这是蚀骨毒深入肺腑、却被强行镇压在中期的典型征兆!”

      她越说越笃定,眼中最初的惊疑已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专业判断所取代。“我爹的手札里,记录过三十七年前楠城附近出现过的一次诡异疫病,症状与你身上有六成相似,但蔓延缓慢,致死率远不及此。他推测那是某种‘蚀骨秽’泄露污染水源所致,其‘本源之毒’当更为酷烈……你中的,是不是就是那种‘本源之毒’?迟家……云城捉妖迟家,半月前突然销声匿迹,是不是就因为这毒?!”

      迟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对方不仅认出了毒,甚至将毒与迟家联系起来。这个姜莉,远不止是一个普通的医堂学徒。

      “你究竟是谁?”迟茉开口,声音因紧绷而略显嘶哑。

      “姜莉。姜氏医堂现在是我当家。”姜莉的回答简洁,目光却未从迟茉身上移开分毫,“我爹娘六日前在汐河上游采药,所乘船只倾覆,十七人无一幸免。我在他们出事的河岸,发现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片阔叶,叶子上托着一小块暗紫色的、半凝固的胶状物,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泛着诡异的微光。“此物遇水不溶,触之冰寒刺骨,暴晒后会散发甜腥气。我爹的手札中称之为‘蚀骨秽晶’,是蚀骨毒高度凝练或与特定妖气、怨念结合后的残留物!它出现在我爹娘出事的地方!”

      姜莉的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微微发颤,她举着那片叶子,眼神如淬火的钉子,钉向迟茉:“告诉我!你身上的毒,和这东西,是不是同源?害你迟家满门的,和害死我爹娘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或者至少……有关联?!”

      迟茉看着叶子上的秽晶,又看向姜莉眼中那燃烧着悲痛与决绝火焰的双眼,沉默了片刻。灵珠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共鸣。终于,她缓缓颔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我迟家七十六口,皆亡于蚀骨毒。此毒酷烈,绝非自然生成。”迟茉的声音冷澈如冰,“我爷爷临终前,让我来楠城,寻‘莉花草’。”

      “莉花草……”姜莉喃喃重复,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烧得更旺,“是了……手札中提过,莉花草性极寒,却能中和蚀骨毒的阴蚀之火,是缓解此毒的关键药引……但不是解药,对不对?它只能压制,不能根除!”

      迟茉默认。

      姜莉猛地攥紧了拳头,那片托着秽晶的叶子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异常平静,平静之下却潜藏着骇人的决心:

      “我有莉花草。去年秋收,炮制好的上品,足够你用数月。”

      她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迟茉、白羽安、从憬。

      “但我有一个条件——不,是交易。”

      “我要加入你们。不是累赘,我会医术,识药性,通毒理,更看过我爹留下的所有关于蚀骨毒、关于汐河、关于南疆妖异的记载!”姜莉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们需要向导,需要疗伤解毒的后援,需要关于此地妖祸的信息。而我——”

      她指向码头方向,那里黑沉沉的汐河水无声流淌。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吃人的河里到底藏着什么!我要弄清楚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如果真与蚀骨毒、与害你迟家的幕后黑手有关……”

      姜莉迎着迟茉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们联手。莉花草,姜氏医堂的所有药材、典籍,乃至我这条命,都是筹码。我要的,是一个真相,和复仇的机会。”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医堂门口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四个年轻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布满符纸的门板上。

      迟茉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却倔强的少女,看着她眼中与自己同源的恨意,也看到了她可能提供的、至关重要的帮助。灵珠在怀中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暖意,仿佛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良久,迟茉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计划就这样定下了。

      油灯的光在姜莉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迟茉,眼底那簇火焰烧得异常平静。这不是冲动,是积攒了六天的仇恨和三个月的准备,终于找到了出口。

      “静心石的滩涂,天亮后我带你们去。”她收起地图,声音已经恢复了医者的镇定,“艾绒就在药柜最上层,七年份的,保存得很好。”

      白羽安点头:“我检查一下符箓,有些需要加固。从憬,你跟我一起。”

      从憬应了一声,目光却还盯着桌上那截灰紫色的鸣骨。他想起刚才迟茉触碰鸣骨时,指尖骤然加深的紫色,心头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迟茉,”他转头,“你……”

      “我没事。”迟茉打断他,已经重新将那截鸣骨用油布仔细裹好,收进怀里,“分头准备。明晚子时,不能有差池。”

      她说得干脆利落,转身就朝后院走去,背影挺得笔直。但从憬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那该死的毒还在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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