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金属与混凝土碎裂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震荡。萧临站在废墟顶端，焦糊味混杂着雨后的潮湿气息钻入鼻腔。他抬手抹去颧骨上渗血的擦伤，指尖掠过微卷的黑发。三天前，他那道失控的雷暴将组织东亚分部大楼轰塌了整整半边——而他现在才真正看清自己造成的破坏有多彻底。断裂的钢筋从水泥断面狰狞地刺出，烧焦的文件纸屑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地下三层的实验室结构暴露在天光下，精密仪器熔化变形。救援队伍仍在废墟间搜寻可能被困的人，远处传来机械挖掘的沉闷声响。“萧临。”他转过身。两名戴着执法队臂章的人员站在废墟下方，表情冷硬。更高的坡地上，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静立雨中，银边眼镜下的目光穿透雨幕，冷得像淬过冰的刀锋。萧临啧了一声，从扭曲的钢筋上跳下来，作战靴砸进泥水洼里，溅起一片浑浊。“走吧，”他没看那两人，径直朝前走去，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雷电燎过，“知道要去哪儿。”审判庭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环形大厅里坐满了组织的高层，无数道目光钉在萧临背上。他站在大厅中央，作战服破了几处，绷带从袖口下露出来，浑身还散发着硝烟和血的气味。但他站得很直，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审判，而是一场无聊例会。
　　“萧临，代号‘雷刹’，隶属东亚分部特别行动队。”首席审判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三天前，你未经授权，在执行‘清扫’任务期间，擅自调用Level 4雷电异能，导致分部主楼结构损毁42%，十七名非战斗人员受伤，核心数据库部分受损，并致使重要目标逃脱。”审判官抬起眼，目光锐利：“你承认上述指控吗？”萧临耸了耸肩。“如果我说那栋楼本身结构就有问题，你们信吗？”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审判官面沉如水。“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组织条例，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按照纪律条例，本应解除你的一切职务，收容审查。”他停顿片刻，翻过一页文件，“但鉴于你过往的功绩，以及……某些高层成员的求情，最终决议如下：”
　　“萧临，保留代号，安全等级从Level 4降为Level 2，所有特权冻结。即日起，调离特别行动队，转任战术指挥部特别顾问助理。”审判官念出最后四个字时，语气里带上一丝微妙的停顿。观众席静了一瞬，随即哗然。战术指挥部？那地方是组织的精密大脑，里面全是些眼高于顶的智囊和策略师，规矩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把萧临这种行走的灾难发射器扔进去？萧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顾问助理？”他重复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谁的助理？”审判官没有直接回答。“这是一个让你重新学习纪律和团队合作的机会，萧临。希望你珍惜。”“我问，谁的助理？”萧临向前踏了一步，周身空气微微扭曲，隐约有电光在指间流窜。执法队员立刻警惕地上前。审判官看着他，终于缓缓吐出三个字：“舒清晏。”这个名字落下时，大厅里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连空气都冻结了。萧临瞳孔微微一缩。舒清晏。组织里最年轻的S级战术顾问，代号“架构师”。一个以绝对理性、精密计算和冷酷决策闻名的人物。传说他设计的行动计划完美得像瑞士钟表，但代价往往是冰冷的数字——必要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来保全多数。一个没有感情的运算机器。这是萧临对他的全部认知。而他，刚刚被贬为这个机器的“助理”。萧临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有意思，”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眼底却毫无笑意，“让我去给那个冷血机器人当打杂的？你们是真不怕我拆了他的宝贝指挥部？”“这是命令，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审判官冷声道，“舒顾问已经同意了。他希望你今天下午三点准时到他的办公室报到。”萧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战术指挥部位于总部西翼新建的塔楼顶层。与萧临熟悉的行动队区域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纯白色的走廊光滑如镜，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科技设备的冰冷气息。每个经过的人都穿着笔挺的制服，步履匆匆，表情克制，交谈声压得极低。萧临穿着他那件破旧的黑色战术夹克，靴子上还沾着废墟的泥点，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野蛮人。沿途收获无数道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审视的目光。他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金属门前停下。门侧的扫描器蓝光掠过他的虹膜。“身份验证：萧临。权限验证：Level 2。访问授权：临时。身份：舒清晏顾问助理。请进。”冰冷的电子音刚落，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办公室极大，一整面弧形玻璃墙俯瞰着城市全景。另一侧墙壁则是巨大的数据屏幕，无数光流和代码无声滚动。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全息投影桌，上面正显示着某个复杂的地下结构图。整个空间整洁、冰冷、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或个人痕迹。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全息投影前。
　　他穿着合身的银灰色制服，身姿挺拔，肩背线条流畅而挺拔。银灰色的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露出白皙的后颈。听到门响，他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调整了几个数据参数。萧临也不客气，大步走进来，靴底敲击光洁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回响。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空间，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舒清晏？”他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不恭。全息投影的光芒暗了下去。那人终于转过身。银边眼镜后的是一双极其冷静的浅灰色眼睛，颜色淡得近乎透明，像是覆着冰层的湖面。他的五官精致却缺乏温度，皮肤白皙，唇色很淡，整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就是舒清晏。比传闻中更年轻，也更……不像活人。舒清晏的目光在萧临身上停留了一秒，从他沾泥的靴子到凌乱的黑发，没有任何评价，只是平静地开口：“你迟到了四分十七秒。”他的声音清冽，语调平稳，是纯粹的陈述。萧临挑眉，扯出一个笑：“楼下迷路了。你这地方像个迷宫，怎么，怕人找到？”舒清晏没有接话，而是走向办公桌。“你的权限已经临时录入系统。这是你的终端。”他拿起桌面上一个薄如卡片的银色设备，递给萧临，“内部通讯频率、数据库访问权限以及行为准则已同步发送。请务必在今日下班前熟记。”萧临没接，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行为准则？包括怎么给你泡咖啡吗，顾问大人？”舒清晏举着终端的手停顿在半空，灰色的眼眸终于聚焦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迹象，只有一种审视般的冷静。“你的主要职责是协助我进行战场情报分析和战术模拟测试。鉴于你的异能特性，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需要你提供能量支持。不包括餐饮服务。”他放下终端，继续用那种平板的语调说：“你的工位在那边。”他指向办公室角落一个狭小的半封闭隔间，与这个宽敞空间格格不入，显然是临时加的。“每日工作时间0800至1800，午休一小时。没有任务时，你需要负责整理我标注出的情报文件。”
　　萧临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盯着舒清晏，试图从那片冰冷的灰色里找出一点挑衅或嘲弄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这个人只是纯粹在陈述事实，而这种纯粹的无视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人火大。“听着，”萧临向前一步，逼近舒清晏，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雨气息和淡淡的硝烟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降级，调职，扔给你看管一套完美的羞辱套餐。但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他凑近了些，几乎能看清舒清晏眼镜片上细微的防蓝光镀膜。“我不管那些老家伙跟你说了什么，监视我？驯化我？”萧临的声音压低，带着电流般的嘶哑威胁，“省省吧。你和你这个漂亮的玻璃盒子，最好离我远点。”威胁性的电弧在他指尖一闪而逝。一瞬间的寂静。舒清晏终于有了点不同的反应。他极轻微地偏了下头，像是捕捉到了某种异常数据。他的目光掠过萧临的手指，然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然后，他说了一句完全出乎萧意料的话。
　　“你的心跳很快，”舒清晏平静地指出，仿佛在评论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现象，“而且，心律异常。这种程度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判断力，建议你进行深呼吸调整。”萧临彻底愣住了。下一秒，怒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猛地窜起。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而舒清晏已经转回身，面向重新亮起的巨大全息投影，仿佛他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干扰程序。“今天的工作是分析第三区地下管网结构，找出所有可能用于非法转移的路径。”他抬手划过光影，复杂的地下通道系统层层展开，“开始吧，助理先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甚至没有回头看萧临一眼。“或者，你需要更多时间来处理你的情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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