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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焚者的游戏
圣城的雨夜总是弥漫着铁锈与潮湿石料的气味,但今晚还多了别的东西——鲜血,新鲜的人血,以及吸血鬼身上特有的腐甜气息。
林淼收起银制长管手枪,靴子踩过地上正在蒸发的灰烬。这是今晚第三个,低等吸血鬼,饥饿让它失去了所有谨慎,直直扑向林淼故意露出的脖颈破绽。愚蠢,但省事。
雨水顺着黑色雨衣的兜帽边缘滴落,他在教堂废墟的阴影中停下,从内侧口袋取出一支细长的玻璃管。管内装着淡银色液体,此刻正微微发光,指向废墟深处。
圣水指针。猎魔人的小玩意儿,对高浓度黑暗能量有反应。
而此刻,指针的亮度足以在雨夜中充当提灯。
林淼眯起眼睛,收起玻璃管,双手滑向腰间的双枪。银制枪身刻满细密的拉丁文祷言,枪柄处镶嵌的圣水晶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数了数剩余的子弹:十二发银弹,六发圣水爆裂弹,够用。
前提是,废墟深处的那个东西,不是他猜测的那种存在。
他本不该单独执行清扫任务,尤其在这种规模的袭击之后。但猎魔人协会损失惨重,能动的都被派去守卫幸存者营地了。而这片老城区,据逃出来的幸存者说,还有个“大家伙”没离开。
林淼悄无声息地穿过崩塌的立柱,脚尖点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骸骨。空气中那股腐甜味越来越浓,混杂着某种奇异的香气——像陈年檀木,又像雪后松针。
然后他看见了花。
在祭坛完全坍塌的左侧,原本安放圣母像的壁龛奇迹般地保存完好。而壁龛前,一支白蔷薇正在雨中怒放。
这不合理。这个季节,这个地点,尤其是刚经历过吸血鬼洗劫,所有生命气息都被吸干的区域。
林淼停下脚步,右手按在枪柄上。
蔷薇的花瓣洁白得不自然,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微光,雨水从花瓣上滚落,带下的却是淡红色的水迹。不是血,更像是……花瓣自身在渗色。
他见过这种景象一次,在师父的藏书里。某个血族亲王的临时居所外,整片玫瑰园一夜之间全部开花,花瓣滴落的露水如血。
“血蔷薇。亲王的标志。”师父当时指着插画说,“如果你见到,转身就跑,淼儿。那不是你能对付的东西。”
林淼没有跑。
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踩进积水,发出轻微声响。
壁龛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猎魔人。”一个声音说,低沉,平稳,带着古老东方语言特有的韵律,“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林淼瞬间拔枪,双枪同时指向声源。动作干净利落,六百小时的反吸血鬼训练在这一刻化为本能。银制枪口在雨中纹丝不动。
“出来。”他说,声音比预想中冷静。
阴影轻笑。
那笑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林淼的脑海里。壁龛前的血蔷薇同时摇曳,花瓣上的“血露”加速滴落。
“你的心跳很快。”那个声音说,“但你的手很稳。有趣。”
林淼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收紧。他在判断距离,判断角度,判断对方可能的移动轨迹——所有师父教过的、书本上写的、用同伴尸体换来的经验都在此刻高速运转。
“最后一次警告。”林淼说,“现身,或者我烧了这地方。”
“烧吧。”声音里多了点玩味,“反正也不是我的教堂。”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淼开枪了。
不是对阴影,而是对血蔷薇的根部。圣水爆裂弹在接触土壤的瞬间炸开,银色火焰腾起两米高,神圣能量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圣水,对黑暗生物的伤害半径可达五米,无论对方隐形还是附身。
银色火焰中,一道黑影终于显形。
不,不是显形。是他主动走进了火光范围。
那是个高挑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长风衣,衣摆干燥得与周围的暴雨格格不入。他苍白得不像活人,但也不是吸血鬼常见的死灰色,而是某种冷玉般的质感。最让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纯黑,深不见底,看过来时没有任何捕食者的凶光,只有一片沉寂。
就像人类看着脚边的蚂蚁。
林淼的枪口瞬间上移,指向对方的心脏。标准的猎魔人应对高阶吸血鬼的姿势:双枪,一枪心脏,一枪眉心,圣水晶全功率激活。
“苏宴。”男人说,像是在自我介绍,“你是今晚第七个试图杀我的猎魔人。前六个在广场那边,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
林淼知道广场那边有什么——一堆没来得及收的尸体,协会的人说死状诡异,全身无伤,只是心脏消失了。
“亲王。”林淼吐出这个词,同时大脑疯狂计算逃生路线。教堂有三个出口,最近的在左后方十五米,但中间有倒塌的横梁。最安全的是右前方的侧门,但需要绕过祭坛废墟,暴露时间太长。
“你知道我。”苏宴向前走了一步,银色火焰自动从他身侧分开,像有意识般畏惧退避,“那么你也该知道,那两把玩具对我没用。”
“试试才知道。”林淼扣动了扳机。
银弹射出,枪口焰在雨夜中亮如流星。
苏宴甚至没有躲。他只是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子弹在他掌心前半寸处骤然停滞,悬浮,旋转,然后融化成银色的液滴,啪嗒一声落进积水。
林淼没有停顿。第一枪是佯攻,第二枪才是杀招——圣水爆裂弹,瞄准的是苏宴脚边的地面。爆裂的圣水会形成持续燃烧的封锁圈,高阶吸血鬼虽然不怕圣水直接接触,但神圣火焰会严重干扰他们的感官和行动能力,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枪响。
但子弹没有爆炸。
苏宴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那枚本该落地的爆裂弹。黄铜弹壳在他指间微微发亮,内部的圣水能量被完全压制。
“不错的战术。”苏宴评价道,随手将子弹丢开,“可惜,对我太老了点。中世纪时猎魔人就喜欢这么干。”
林淼的冷汗终于渗了出来。不是因为恐惧——恐惧在训练的第一年就被磨掉了——而是因为压倒性的力量差。这种差距不是技巧、武器或勇气能够弥补的,就像人类无法用长矛杀死山崩。
但他还是开了第三枪。
这一次是对空射击,银弹射向穹顶残存的彩绘玻璃。玻璃应声碎裂,一大片尖锐的碎片如雨落下,覆盖了苏宴所在的位置。同时林淼向后翻滚,左手甩出三枚银质飞刀,封住可能的追击角度,右手已经从腿侧抽出短管□□——填装的是银粉混合圣盐,近距离威力足以让子爵级吸血鬼暂时失明。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从射击到移动再到布置障碍,不超过三秒。这是猎魔人协会的“绝境协议”:当遭遇不可战胜的高阶吸血鬼时,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混乱,争取逃离或发出信号的时间。
玻璃碎片在苏宴头顶一米处化为齑粉。
飞刀在空气中融化。
苏宴甚至没有看那些攻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淼身上,带着某种实验室观察标本般的兴趣。
“很标准。”他说,“但不够。”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林淼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不是被抓住,不是被束缚,而是空气本身凝固了。他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身体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连雨滴都悬停在他眼前。只有眼睛还能转动,肺部还能勉强吸入一丝空气。
苏宴缓步走来,靴子踩过积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林淼面前停下,微微俯身,视线与林淼齐平。
“现在,”亲王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林淼试图说话,但声带无法振动。他只能用眼睛瞪着对方,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决绝都压缩在这眼神里。
苏宴似乎读懂了。他笑了笑,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眼神不错,比前六个都有意思。”他伸出手,指尖掠过林淼的脸颊,冰凉的触感穿透雨衣的兜帽,“尤其是这双眼睛……让我想起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也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在我咬断他脖子之前。”
林淼的瞳孔收缩。
“放松,今晚我不饿。”苏宴的手指滑到林淼的脖颈,隔着皮肤感受动脉的搏动,“而且你的血……闻起来很特别。”
多年的训练让他学会了在血液中掺入特制香料——混合了教堂圣灰、艾草灰和稀有草药的气味,能完美掩盖血液本身的异常。对吸血鬼来说,这气味既不诱人也不反感,就是……特别。
“特别?”林淼在内心冷笑。如果他尝一口,就会知道这“特别”意味着什么。猎魔世家最隐秘的毒药,“缚血者之吻”——不致命,不成瘾,只会在吸血鬼长期饮用后,让饮血者对供血者的血液产生无法戒断的依赖。
这是他唯一的底牌,也是他敢单枪匹马面对亲王的唯一理由。
但前提是,对方不会现在就尝。
苏宴微微蹙眉,像是在仔细分辨那气味。“像旧书页,像雪后森林,像……”他停顿了一下,“像某种我很久没闻到的、属于人类清晨的味道。”
他的手指轻轻按压颈动脉,感受着血液的搏动。林淼强迫自己放松肌肉,让心跳保持平稳——快,但不过快;紧张,但不恐慌。就像所有面对高阶吸血鬼的猎魔人应有的反应。
“你在想什么?”苏宴忽然问,“在想怎么杀我?在想怎么逃跑?还是在想……怎么让我对你感兴趣?”
林淼无法回答,只能用眼睛表达“放开我”的愤怒。
“好吧。”苏宴直起身,打了个响指。
凝固的空气恢复了流动,林淼向前踉跄一步,大口喘息,但双手瞬间再次抬起枪口——尽管他知道这没用。
“省省力气。”苏宴转身走向壁龛,背对着他,“我对杀你已经没兴趣了。前六个猎魔人死得都一样——恐惧,愤怒,绝望,千篇一律。但你不一样。”
林淼的手指没有离开扳机。
“我哪里不一样?”
苏宴在壁龛前停下,伸手轻触那支血蔷薇。花瓣在他指尖合拢,又缓缓绽放,这次渗出的液体是纯金色的。
“你不怕我。”苏宴说,声音里带着真正的兴趣,“不是假装镇定,是真的不怕。你的心跳在加速,但你的眼神没有恐惧。你在评估我,就像猎人在评估猛兽的弱点。”
林淼没有否认。他调整呼吸,计算着下一轮攻击的可能性。□□里还有两发圣盐弹,腰间藏着三枚圣光手雷,左靴里有一把镀银匕首——全都是自杀式攻击的装备,用在亲王身上效果有限,但至少能制造机会。
“所以你想怎么样?”林淼问,“把我变成血仆?还是慢慢折磨我取乐?”
苏宴转过身,倚在壁龛边缘。雨水在他周围自动蒸发,形成一圈薄薄的水汽。
“我想玩一个游戏。”他说,“永生很无聊,猎魔人。尤其是当你已经活了几百年,看尽了人类的恐惧、憎恶和谄媚之后。而你……”
他向前一步,瞬间跨越了五米的距离,出现在林淼面前。林淼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
“你让我觉得有趣。”苏宴的手指再次触碰林淼的脸颊,这次是真实的皮肤接触,冰凉得让人战栗,“跟我走。我不会咬你,不会把你变成血仆——至少暂时不会。我只想看看,一个不害怕我的猎魔人能坚持多久。”
林淼的大脑飞速运转。拒绝的结果很明显——死亡,或者更糟。同意的结果未知——可能是漫长的折磨,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一个接近亲王的机会。
猎魔人协会的历史记载中,成功刺杀亲王的案例只有三个。每一个的前提都是:接近目标,取得信任,等待时机。
“如果我说不呢?”林淼问,声音平稳。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苏宴微笑,“或者,把你变成最低等的血仆,让你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去猎杀你曾经的同伴。选一个。”
不是选择,是威胁。但威胁中,林淼捕捉到了一丝缝隙。
“我不会为你杀人。”林淼直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如果你想要一个听话的宠物,找别人。”
“我不想要宠物。”苏宴的手指滑到林淼的下巴,轻轻抬起,“我想要一个对手。一个能让我暂时忘记时间流逝的对手。你可以继续恨我,继续想杀我——只要你做得到。”
远处传来钟声。凌晨三点,圣城残存的钟楼还在工作,尽管敲钟人可能已经死了。
林淼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枪。银制枪身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像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握枪时一样。那时师父说:“淼儿,有些任务可能需要用一生来完成。但记住,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活着,就有机会。
接近亲王,了解他的弱点,找到杀死他的方法。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确保他不会落入其他猎魔人手中——有时毁灭比控制更重要。
林淼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我有一个条件。”他说。
苏宴挑眉:“说。”
“我的武器和装备要留着。”林淼说,“既然你要一个对手,就该给我反抗的机会。”
苏宴笑了,这次笑容里有了点真实的东西。
“有趣。”他说,“我答应你。但你记住,猎魔人——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属于我。你可以反抗,可以尝试杀我,但如果你成功了……”
他凑近林淼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会非常、非常失望。”
与亲王的危险接触后,林淼带着秘密回归,在首领的审视下,于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间抉择林淼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的警觉——这个吸血鬼和记载中的不一样。他不是单纯的暴君或掠食者,他是……厌倦了永生的怪物,在寻找新的刺激。
“我叫林淼。”他说。
“不错的名字,”苏宴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欢迎来到我的游戏,林淼。希望你能玩得久一点。”
林淼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没有温度,没有生命迹象,但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力量。
他想起师父的最后一句话:“淼儿,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回不了头了。”
但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从十六岁那年血液开始变苦,从他知道自己的血液里被家族下了最隐秘的毒开始,他就注定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林淼伸出手,握住了苏宴的手。
冰冷刺骨,像握住了一块寒冰雕刻的墓碑。
苏宴轻轻一拉,林淼只觉得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教堂废墟、暴雨、血蔷薇、死亡的氣息——一切都在旋转中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和失重感。
最后看见的,是苏宴眼中一闪而过的血色光芒,以及自己映在那瞳孔中的、苍白如鬼的脸。
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前,林淼做了三件事:
第一,确保腰间的银匕首还在原位。
第二,记住苏宴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疤——猎魔人记载中,那是三百年前某次圣战留下的,可能是弱点。
第三,在心底默念那个他准备了一生的计划。
接近他。
了解他。
让他喝下足够多的血。
然后,让高高在上的神明,学会何为渴求,何为堕落,何为输给一个终将腐朽的人类。
黑暗吞没了一切。
雨还在下。教堂废墟中,那支血蔷薇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迅速枯萎、变黑、化为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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