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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冬日近午,云平城内人声渐起,街市间喧闹浮动。临街一家茶馆早已座无虚席,茶烟氤氲,暖香缭绕,将窗外透进的寒意也融得温润起来。
崔执瑶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仍是如往常一般的情景。
床上的男人双手被缚,绳子另一端系在床柱上。听见门响,他缓缓睁开眼,随即坐起身来,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崔执瑶今日一身利落黑衣,身形挺拔。她随手将面罩扯下丢在茶桌上,露出一张英气明艳的脸。瞳仁亮如点星,唇角一勾,不似寻常闺秀温婉,反倒透出几分邪气。
她拖了张板凳自顾自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冷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这都几天了,你考虑得如何?”
那人只是沉默。
他生得极好,面庞白皙如玉,长睫浓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影。鼻梁高挺,眼尾微扬的凤眸里凝着薄怒,反倒更添一段风流韵致。
崔执瑶放下茶杯,抬眼看他:“怎么?今日变哑巴了?”
又过了许久,那人才开口,嗓音发颤,字字艰难:“我娶。”
崔执瑶支着脑袋笑了:“早这般痛快多好。”
“现在能松绑了吗?”他哑声问
“不着急,”她心情颇好地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微微俯下身和他平视,“相处这些时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偏过头,不想对上她的视线:“纪文焕。”
“纪文焕……”崔执瑶念着这个名字,又问,“你当日为何会被追杀?”
纪文焕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我在边境一大户人家做工,撞破了他们的秘密,这才遭了灭口之祸。你若怕受牵连,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
崔执瑶嗤之以鼻:“我怕什么?横竖他们也寻不到我的踪迹。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也有法子让他们再也找不着你。”
她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你没娶亲吧?”
“……没。”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需要我派人接到山寨里来照应么?”她问得理所当然。
这话落在纪文焕耳中,却成了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女匪竟想将他全家掳上山来!
他倏地转头瞪向她,眼底几乎要迸出火星:“没有!纪某孑然一身,你可满意了?”
崔执瑶对他的怒意浑不在意,反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倒是正好。”
纪文焕气得咬牙,却拿她无可奈何。
数日前,他在城外遭遇追杀,崔执瑶从天而降将他救下。他惊魂未定,感念之词还未出口,却见她笑吟吟地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再醒来时,人已被绑在这陌生的房间里。
崔执瑶好整以暇地坐在那把木椅上,见他转醒,抱着胳膊,开门见山:“听好了,我是归云寨少主崔执瑶。今日绑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想让你同我成个亲,明白了?”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日纪文焕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团,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崔执瑶瞧他像是有话要说,便伸手扯掉了布团。
纪文焕立刻瞪圆了眼睛,怒斥道:“你这女土匪!光天化日强掳男子,还有没有王法!你就不怕我出去后告到官府,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执瑶神色不屑:“报官?就凭你现在这般模样?退一步说,就算让你报了,凭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你以为能拿本姑娘如何?”
“你……!”纪文焕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
“放人?”崔执瑶歪头看他,“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岂能说放就放。再说了,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让你以身相许来报恩,不过分吧?”
她语气笃定,“所以,你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我成亲。”
“我绝不……” 纪文焕话音未落,就见崔执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眸光流转间,手中青瓷杯悄无声息地化作细粉,从她指缝簌簌滑落。
她拍了拍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无辜:“不答应啊……那我可说不准,接下来会一个不小心,卸了你的胳膊,还是拆了你的腿呢?毕竟我是土匪,手脚没个轻重的。”
纪文焕见她手段如此狠辣,心下骇然,一时语塞,但沉默片刻,仍是硬着脖子重申:“我绝不会娶你。”
没想到这女匪十分坚持不懈,一连几日都来“探视”他。
纪文焕曾忍不住问她:“天下男子众多,为何偏偏是我?”
崔执瑶答得坦然:“因为你生得最好看,本姑娘瞧上眼了。”
纪文焕平生第一次恨不得自己是个丑八怪。
见硬碰硬毫无胜算,纪文焕也换过策略,温和又诚恳地劝说:“姑娘,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儿戏,实在不合礼数……”
“礼数?”崔执瑶眼中揶揄,“你都叫我女土匪了,土匪抢压寨夫君,需要讲什么礼数?”
纪文焕使尽解数,可任凭他好说歹说,这女匪咬死了非要与他成亲。他已经被绑在这里数日,绝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先哄她松绑。只要解了这身束缚,何愁寻不着脱身的机会?
纪文焕想着,崔执瑶的声音又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骤然拽回。
“你再仔细说说家里的情况。家在边境何处,又在哪家府上做工?既是逃亡,总要有个投奔的去处。在这世上,当真连一个能倚仗的亲眷都无了?”
纪文焕默然片刻,方低声道:“我家在安北都护府辖下,父母原是都督府官家的奴仆,去得早。我读了些书,后来在府上,为他家小公子开蒙授课。此番是想往京安去,寻一门远亲。”
“被追杀的人,还想着投亲?”崔执瑶状似惊讶,“你就不怕连人带亲,被一锅端了?”
“你懂什么!”纪文焕陡然激动,“我要投奔的不是寻常门户——那是京安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只要我能踏进京安城,他们自然护得住我!”
“护你?”崔执瑶讥诮道,“若他们真有心、有力护你,你又何至于狼狈至此?官场沉浮,人心凉薄,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凭什么为你这落魄书生赌上身家前程?”
她语声渐沉,一字一字:“只怕你人还没到京安,就已经——”
话音未落,她看见纪文焕眼中骤起的怨怼与惊惶,这才缓缓补上最后一句:
“死在半路了。”
纪文焕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我只问你,何时才肯放人?”
“急什么。”崔执瑶起身拂了拂衣袖,“再等两日。今日你答得痛快,本姑娘很满意。”
她推门而出,将纪文焕气急败坏的叫嚷尽数关在门后。
茶楼的檀木楼梯吱呀作响,崔执瑶缓步而下,正瞧见掌柜叶怡木在训斥新来的小二。她过去三言两语打了个圆场,那小二如蒙大赦,连连道谢着退下了。
“你倒是惯会做人情。”叶怡木斜睨了她一眼。
崔执瑶笑吟吟凑近:“哪比得上叶娘子人美心善?”
叶怡木早已习惯她这般甜嘴,转身往柜台走去,听得脚步声轻快地跟上来。
“今日心情这般好?”叶怡木从柜上取了账本,“那绑来的小子,叫你收拾服帖了?”
崔执瑶倚在柜台边:“算是开了个口子。不过还得劳你再帮我查他一查。”
待崔执瑶将纪文焕所言细细复述完毕,叶怡木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爹不过是要你与师兄成亲。你们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就这般难为?值得你非要找个来路不明的人回来,也不愿嫁他?”
崔执瑶顿觉头疼:“老爷子不知怎么想的!我与陶肃已是水火不容,若真要与他过日子,我宁可一头撞死。况且我才十八,何必急着嫁人?那日也是被逼得急了,我才谎称自己已有心上人。”
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柜台:“他们自是不信,非要我在月底前带人回山寨成亲,否则就要我与师兄完婚,再不然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为了哄他老人家,我可是煞费苦心。”她唇角一翘,“说来也是运气,那日下山便撞见了此人。”
叶怡木凝视着她:“那你可想好假成婚之后,你待如何收场?”
“谁说是假成婚了?”崔执瑶不满地挑眉,“我可是真心看中了他的。”
叶怡木吃了一惊:“你还真要与他过一辈子?人家可愿意?”
崔执瑶混不吝道:“他如今孤身一人,又落入我手,愿不愿意,可由不得他选了。”
——
三日后,山寨。
晨雾未散,青灰色的薄霭还缭绕在屋檐树梢。崔执瑶悄悄推开房门,沿着青石小径快步穿过练武场,正欲溜出寨门,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师妹这一大早,又要下山?”
崔执瑶脚步一顿,缓缓回身。只见师兄陶肃抱臂立在练武场中央。他身后,几个早起的弟兄也好奇地张望。
“正是。”她扬起下巴,“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陶肃踱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只是师妹这几日频频下山,做师兄的难免担忧。若真遇上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师兄安心。”
“听说大小姐前儿跟寨主吵翻了,说自己有个什么……情郎?”一个愣头青突然高声嚷道,引得周围渐渐聚拢的弟兄哄笑起来,“大小姐,您该不会天天溜下山去私会情郎吧!”
虽知他是玩笑,崔执瑶却大方承认:“笑什么笑?我就是下山寻情郎的,怎么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炸了锅。
“什么?大小姐真有情郎了?”
“那陶大哥怎么办?你们不是快成亲了吗?”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陶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崔执瑶,低声道:“师妹,在师父面前嘴硬便罢了。在兄弟们面前,就别编这瞎话了。你从小到大,下过几次山?哪儿来的情郎?”
崔执瑶翻了个白眼:“女儿家的私事,难道还要一一向你禀报不成?”
“哦?”陶肃挑眉,“既然不是编的,那你便说说,你那情郎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现在何处?也好让弟兄们认认人。”
崔执瑶迎上他的目光:“好啊,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说个明白。他叫纪文焕,安北都护府人士,曾在都督府上教书,逃难至此被我搭救。这一来二去的,便生了情意——听清楚了?”
陶肃脸色微沉:“师妹,你可不要平白污了人家清白少年的名声。”
崔执瑶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师兄若是不信,今日我便将他带上山来,到时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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