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废柴马甲拯救白月光

　　九月的秋老虎，在一场场雨中逐渐收敛了气焰。但眼前的这场雨却来得又急又猛，携着风雨欲来的灰黑色调，沉重地笼罩在灵堂外每一个挂着悲戚的脸上。
　　严灵站在人群末端，一袭黑衣几乎要与雾蒙蒙的天色融为一体。她手中倾斜的雨伞，与灵堂外倾泻而下的暴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雨幕，稳稳落在灵堂正中央那张黑白遗像上。相片中的少年眉眼清秀，笑容温和，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多可惜啊……”身旁传来低低的啜泣和议论声。
　　“张家那么大的家业，说破产就破产了，听说他的妻子也跟人走了……”
　　“哎，这么优秀的孩子，因为家里的这些事，在实验中出了那么大纰漏，连累了同事不说，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家庭变故、妻子出轨、害死同事、内疚自杀……这些捕风捉影的字眼，一字一句刺入严灵的耳中，扎得她心头又气又堵。
　　“快别乱说了，人家是得了抑郁走的。”
　　抑郁……？
　　记忆中的张景涵学业优异、才艺兼修，站在她哥哥严焰身旁时璀璨如光。记忆中的他会偷偷让着自己，会揉着自己头发哄道：“我们灵灵，打起游戏来可真厉害啊！”
　　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白衣少年，怎么就和这些冰冷的语句画上等号了？
　　“灵灵，你也别太难过了。”哥哥严焰站在她的身旁出声安慰，只不过自己也是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严灵沉默着，没有回应，她只是木然看着眼前这张黑白遗像，内心痛楚早已超出他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没有人知道，她是这世间最后一位与文字有关的神明。作为言灵，她惯以旁观者的姿态，冷漠记载着世间万物的故事。
　　可此刻，她竟第一次尝到了心脏被情绪紧紧攥住的滋味，这疼痛如附骨之疽，来得莫名其妙、又汹涌如潮，让她像一个晚期病患，平白无故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情绪。
　　直到追悼会结束，这条快要溺亡的鱼，才终于找到机会跳出水面喘息。
　　“严焰，快过来搭把手！”远处传来同学的呼唤，严焰刚要应声，却注意到了妹妹的异常。
　　严灵的深沉愈发浓郁，沉重得仿佛能让周遭空气跟着一同凝固。她整个人蔫蔫地杵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的空壳，往日明亮的双眼此刻也变得空洞无神。
　　严焰不禁心头一酸，可安慰的话语刚到嘴边，远处同学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他只好按下担忧，转身对严灵叮嘱到：“灵灵，这外面雨大，你还是进去坐在那儿等我吧。一会儿哥忙完了，咱们就回家。”
　　严焰刚一走近，那呼喊他的同学就搂过他的脖子，小声问道：“你妹知道了？”
　　严焰转头看了严灵一眼，摇了摇头，“应该还不知道。”
　　“那她怎么……”那同学歪着脑袋瞅了瞅严灵，更加放低了声音，“看这模样，是还喜欢着呢？”
　　“你这嘴啊，还是这么的欠，那时候她还小，怎么可能分得清这种事？”严焰眼神骤然沉了下来，面带冰霜警告道：“你也别在我妹面前提这事。”
　　严灵的世界此刻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的躯体，一双泛起绯红的眼睛紧盯着棺材里的少年，可又在下一瞬间，空洞的眼中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竟逐渐翻涌出近乎癫狂的执念来。
　　她执拗地以目光为笔，不知已经将少年轮廓反反复复描摹了多少遍，仿佛只要可以赌上神格，便能从死神手中抢回这道少年光。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雾蒙蒙的潮气迎来一阵阴风。雨后的空气中，苔藓混着青草的清润气息开始四下弥漫。
　　“灵灵。”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蓦然从严灵身后传来，这熟悉的声音，促使她浑身一僵。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立在远处，穿着与棺木中少年一模一样的白衬衫。
　　他眉眼带笑地望着她，那笑意清浅又温柔，恰如晦涩氤氲里的一束亮光，长驱直入她晦暗难明的心底。
　　这是她赋予凡人青春中，最为耀眼的一束光，严灵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作为世间最后的言灵，她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能与万物之灵沟通，但此刻，她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早已看透世间生死的神明，竟然害怕真正的离别。
　　是张景涵，或者说，是他即将飘散的灵魂再次开口：“我们家灵灵长大了啊，出落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张景涵让自己的灵魂靠近了些，他弯腰凑到严灵眼前仔细端详，寒暄的语气是他从未变过的温柔，“只是哭起来，还跟小时候一样，红得像只小兔子。”
　　“灵灵，哥哥要走了。”张景涵忽然直起身子，郑重道：“感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此刻严灵眼眶中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了，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直往下落。
　　然后控制神明的法则还在束缚她，身为言灵，她无法对已经发生的事实进行篡改，也就意味着她不能使用神明之力直接复活张景涵。
　　“除非——蒙蔽死神的双眼，将他的魂魄定格在这弥留之际？”严灵正盘算着如何复活张景涵时，谁知他却已是去意已决。
　　“我这一生未能报效国家——”张景涵眼神暗淡，语气落寞，“这样的人，不值得神明记载。”
　　“等下辈子——”他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待我功成名就，你再为我书写亡魂墓志铭。”
　　“可你怎知……”严灵双瞳骤缩，惊愕停滞在脸上。
　　“每个人的灵魂会在彻底死亡的那一刻，得知许多真相。”张景涵沉默片刻，“但是看到你这样，我走得反倒不安了。”
　　“别哭了。”张景涵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可半透明的手指刚一触碰到神明的真身，瞬间冒出“刺啦”作响的白烟，整个灵魂顿时萎靡下去，身形也变得更加缥缈虚幻。
　　张景涵只好苦笑着收回手：“别这样，灵灵。”
　　“你是神明，应当一视同仁，这样的信仰之力才能维系你的神格。”
　　“为什么……哥哥说你后来明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严灵不能理解，明明张景涵的人生还没有到达绝境，为何他要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结束了这个仍然充满可能的生命。
　　“你都知道了？”张景涵有些意外，随即又想到了她乃神明，便释然道：“是啊，考上了。”
　　“只是……因此错过了一些东西，从此走上了一条稍微弯曲的道路，便越走越偏了。”他试图轻描淡写，却藏不住话音中对严灵的担忧。
　　“灵灵，你要记住，当年在河边决定跳下来救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不后悔的决定。”他看向严灵的眼神格外认真，“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跳水救你。”
　　这一刹那，严灵感觉有什么东西仿佛在自己脑海崩断了，割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自己落水昏迷时，哥哥在病床旁的叹息，再到醒来后，父母不自然的遮掩……所有的不自然举动都在此刻连成了线。
　　严灵这才恍然，为什么天之骄子的张景涵，会在那场至关重要的少年班选拔考试中缺考。又为什么他后来的轨迹，与哥哥曾经描述的、他本该拥有的光明未来，出现了如此诡异的偏差。
　　原来，一切的转折点，是她。
　　而他，作为干预神明死亡的凡人，要以最惨烈的方式，亲手毁了自己大富大贵的命格，最终还要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张景涵以为自己还有来生，殊不知自己在言灵与天道的那次抗衡中，已经亲手毁了他本该青云直上的人生。
　　严灵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保住她神格而崩坏人生的灵魂，她只觉得这所谓的神明之力只是一个笑话。
　　自己身为神明，竟救不了一个本该活着的人。
　　偏执的执念拽着刚冒头的计划，此刻已经凝成了她定向的锚。
　　“张景涵……我爱你，”她的声音很轻，却蕴藏着一种足以撼动天地规则的力量，“爱，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包括复活你。”
　　严灵调动出神格中的言灵之力，对着眼前这个即将魂飞魄散的灵魂，说出了她神明生涯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游走在真实与虚幻边缘的箴言。
　　周围的空气随着严灵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凝滞了一瞬。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男女之爱，可我愿意耗尽我的所有，只为换你重来一次，去走完你本该完美的人生。”后面的解释，她没能说出口。仅仅违背神明法则说出的前半句，便已倾尽言灵的所有。
　　言灵之口所出的每一句话，皆需是神明内心百分百笃信的“真实”。但凡有违，便是漠视天道法则，必遭天谴反噬。
　　话音刚落，剧痛骤然从严灵心脏炸开，顺着她的神躯疯窜。天边异象翻涌如沸，神格里的言灵之力，竟被九道自虚空劈落的紫电惊雷轰然击碎。
　　神格破碎的刹那，严灵的视线瞬间涣散。反观眼前的张景涵，竟化作一道灼热流光，径直撞入她的躯体。
　　下一秒，无尽黑暗轰然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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