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凝视法则

作者:已过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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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停尸间里,他摸到了自己的烫伤弧度


      梧桐路殡仪馆的冷气好像总比别处沉几分,压得人骨头缝里发酸。
      凌晨2:47。
      三号停尸间里的压缩机发出一阵老旧的嗡鸣,像谁喉咙里卡了口陈年老痰。
      季言之把最后一口干面包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带上那副有些发黄的乳胶手套。
      这是今晚送来的第三具“心源性猝死”,也是这周的第五具。
      如果不干这行,大概没人会对着一具尸体琢磨这人是不是真死于心脏罢工。
      但季言之是个例外,他这也是个手艺活,讲究个“闻问切”——虽说是给死人切。
      他左手捏着镊子,轻轻撑开死者有些僵硬的下颌,右手食指并没有直接去触碰那些显眼的尸斑,而是贴着颈侧的大动脉位置,缓缓向上滑。
      这是他入行十年练出来的怪癖,“脉络抚查”。
      法医看的是伤口,他摸的是皮肉下的劲儿。
      刚死不久的人,皮下组织的僵硬走向骗不了人。
      指尖下的触感冰凉,像摸一块刚解冻的猪肉。
      食指滑过喉结下方大约1.2厘米的位置时,季言之的手指忽然顿住了。
      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凸起。
      不像皮疹,倒像是一条埋在皮肉里的细线。
      宽不过0.5毫米,还没完全冷却,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热,边缘柔韧,就像……刚愈合不久的新伤。
      季言之没抬头,呼吸下意识屏住。
      他把指腹压得更轻了些,逆着纹理摩挲了三次。
      起始处钝圆,中段平直如尺,末端却陡然收束成一个锐利的尖角。
      一种电流般的战栗感瞬间顺着指尖窜上脊背,炸得他头皮发麻。
      他太熟悉这个弧度了。
      每天洗澡照镜子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自己左边锁骨下方那道童年的烫伤疤痕——跟指尖下的这个触感,分毫不差。
      就像是有人拿着卡尺,照着他的伤疤,复刻在了这具尸体上。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吞咽声。
      左手手腕极其自然地一翻,镊子顺势滑进了袖口的暗袋里。
      季言之直起腰,转身走向角落的不锈钢洗手池。
      “哗啦——”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湍急的水流声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音刚好盖过了身后停尸柜金属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回弹。
      那是陈伯。
      那个独眼老头总是这么准时,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巡查,用手里铜铃的长柄去叩击第三排柜门,节奏死板得像个设定好的程序。
      季言之背对着柜门,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布满水垢的不锈钢挡板。
      模糊的反光里,陈伯佝偻的影子晃了过去。
      而就在挡板映像的边缘,那具尸体的侧面暴露无遗。
      冷光打在死者耳后的皮肤上,泛出一层极淡极淡的靛青色晕染。
      普通人会以为那是尸斑,或者磕碰后的淤青。
      季言之关小了水流,用力甩了甩手。
      一滴水珠飞溅而出,恰好落在挡板映照着尸体耳后的位置。
      圆凸的水珠瞬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放大镜。
      那一抹靛青色被拉伸变形,原本浑浊的一团,在这一秒的折射里,显露出了它的真实轮廓——那是一个星图的起始坐标点,正中心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针尖刺孔。
      水珠很快蒸发,影像模糊回去。
      季言之没擦手,转身的瞬间,借助身体的遮挡,右手快得像是在变魔术。
      保温杯夹层弹开,一把微型镊子滑入指尖,精准地夹取了死者耳后那块皮肤上不到0.02毫克的组织碎屑。
      塞进空药瓶,棉垫封口,藏入裤兜。
      整套动作比眨眼还快。
      做完这一切,他的右手食指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抽搐。
      那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生理反应。
      他顺势将手插进裤袋,用拇指死死按住食指的第一指节,强行镇压那股颤抖。
      “吱呀——”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
      林晚走了进来。
      她穿着便装,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纸,银杏叶形状的耳钉在顶灯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光。
      “季师傅,报告归档了。”
      她把那张纸放到不锈钢台面上,指尖点了点右下角,语气里透着股公事公办的疲惫,“家属签了字,要求今天火化。我知道你坚持要调原始影像,但法医刚才又过了一遍,尸表无外伤,心电图是典型的室颤终末波形。别折腾了。”
      季言之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拿起那份报告。
      拇指指甲无意识地在“心源性猝死”那四个字上刮了两下,刮出一道细微的白痕。
      又是心源性猝死。完美的死法。
      他忽然弯下腰,整个人凑近了林晚的左侧。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晚眉头一皱,下意识后撤半步,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是职业本能。
      “林警官,”季言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正经的调侃,“你这耳钉背面刻的‘银’字,是不是比正面浅了三分?”
      林晚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耳垂。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季言之已经直起了身。
      他手里那份报告单不知什么时候被折成了一只纸船。
      他拿起桌角的一瓶消毒液,用棉签蘸了蘸,在桌面上那只纸船旁边点了七个点。
      那是一组北斗七星。
      只要稍微懂点连线,就能发现,北斗勺口两颗星的延长线,直指刚才尸体耳后那个靛青色的位置。
      “法医说是色素沉着?”季言之手指一弹,把纸船推到了林晚面前,“林警官,这世界上有些颜色,是只给看得见的人看的。”
      林晚看着那几滴很快就要挥发的消毒液印记,眼神变了变。
      “你说什么?”
      “我说,这船要沉了。”季言之咧嘴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仿佛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此时,窗外的梧桐树影被风吹得一阵乱晃。
      停尸间的窗玻璃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季言之看似在和林晚玩笑,余光却瞥见玻璃的倒影里——就在他身后头顶的通风管道格栅缝隙中,一截黑色的皮手套食指,正缓缓地、无声地收了回去。
      那个节奏,像是在对他做某种无声的告别。
      季言之脸上的笑容没变,后背的衬衫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林警官,”他指了指门口,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诚恳,“要不这尸体你先别急着烧。你要是信我这个神棍一次,就把刚才那个原始尸检影像的U盘给我带过来。哪怕是坏的也行。”
      林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只纸船,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季言之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通风口,眼神里哪还有半点乐天派的样子,那是一种猎物被逼到死角时爆发出的、近乎疯狂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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