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和水

　　辽城的春天很短，四月的清晨还飘着零星雪花。
　　六点半，早自习铃响过第三遍，各教室的读书声渐渐声起。唯有二楼东侧的六班仍躁动着。
　　班主任王昕还没到。

　　班长杨文华怕动静引来教导主任，卷着英语书敲了敲讲台：“作业都写完了？早读下课就收！”
　　大半喧哗被压下，只剩小声借作业的声音，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只见后排一个很俊俏的细看才能看得出是男生从头到尾都在保持安静，左手撑额遮光，右手还虚握着笔。
　　男生的同桌目光侧过几回。
　　刘杰轩向来很佩服乔意睡觉的本领，身子直直立着睡几个小时也不倒。

　　靠后门的许金晨忽然压低嗓子：“班任来了！”
　　声音不大，但是整个班级都收到了信号——翻书声、诵读声骤然炸开。
　　有人摇头晃脑背“自三峡七百里中”
　　有人急促重复“ancient，形容词，古老的……”

　　门“哒”一声被推开。
　　个子不高的班主任王昕扶了扶眼镜，走上讲台，敲了敲讲台，等所有目光聚拢过来，她才开口：“今天我们班来位新成员。”随即目光转向门口，“李禾时，进来吧。”
　　灯管的白光漫过门槛。
　　伴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女生穿着浅灰色短款羽绒服，下面穿着黑色牛仔裤，是最基础的款式，却因穿的人外貌格外突出，莫名有种时髦感，大家心中默默的想，果然时尚完成度是靠脸。

　　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耳侧。冷白灯光映亮她的脸——皮肤很白，眉眼清淡，鼻梁上有一点浅褐色的小痣。
　　她抬起眼望向教室。眼睛是淡琥珀色的，像冬日的晨光，温和，却总有一种距离感。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李禾时走到讲台边，羽绒服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还没开口，台下已有压低的抽气声，像水底冒起的气泡，轻轻炸开。
　　“哇……”
　　“真是……”
　　细碎的惊叹在桌椅间流动。有人用手肘碰了碰同桌，眼神示意。后排几个原本趴着的脑袋也抬了起来，睡意被好奇取代。

　　乔意就是在这片窸窣里抬头的。
　　他仍保持着左手撑额的姿势，只懒懒掀了掀眼皮。先看见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然后是熨烫整齐的裤脚，再往上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双眼。

　　班任王昕的声音响起：“李禾时，你就坐那边。”她手指向教室最后一排，“等五一回来月考座位就会按照排名重新调整。”
　　李禾时点了点头，朝座位走去。

　　她经过乔意身边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气流。那风里裹挟着四月清晨特有的凉意，还有一点很淡的、像是雪水浸过的清新气味。
　　乔意额前翘起的碎发被风轻轻拂动了一下。
　　那种熬夜后的不适感，竟然被这阵凉风抚平了些许，很舒服。

　　王昕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在几个躁动不安的男生身上撇了几个眼刀。
　　“行了，都收收心。”
　　她敲了敲黑板，“拿出英语书，早自习继续。
　　“李禾时，有什么不懂的去问班长杨文华。”
　　教室内再次被读书声填满。
　　乔意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听着身后那阵极其轻微的声响。
　　早自习下课铃一响，班任王昕也随之离开，教室里的空气立刻活络起来，初中的小男生们还是比较腼腆的。
　　于是男生们对新同学的兴奋和好奇，便转移了方向，呼啦啦地围到了乔意和刘杰轩的座位旁。
　　几个平时玩得好的，胳膊搭着肩膀，眼神却时不时往乔意身后瞟。
　　“乔哥，可以啊，近水楼台！”郝鑫用手肘撞乔意。
　　“去你的，”乔意推开他，语气是惯常的散漫，带着点不屑一顾，“一个转学生而已，看把你们稀罕的。”
　　他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眼神飘向窗外。

　　“诶，你别说，气质挺特别，”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
　　“看着安安静静的，但就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那叫酷，懂不懂？”刘杰轩插嘴，笑嘻嘻的。
　　“跟咱们小乔哥哥这种外露的拽还不一样，人家是内敛的……淡定！”
　　“滚滚滚，恶不恶心别这么叫我”乔意斜了他一眼。
　　淡定？他觉得她到是挺自若的。

　　就在这时，班长杨文华叫上了平时在班级里人缘不错的女生，几个人带着笑容走向李禾时，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李禾时，欢迎你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们”杨文华的声音清脆明亮。
　　打破了李禾时附近的平静。
　　“我叫杨文华，这是赵京蕊，那是朱阳，以后班级活动或者学习上的事，随时找我们。”

　　其他几个女生也笑着简单介绍了自己，叽叽喳喳的一会儿夸李禾时好漂亮，一会儿又唠了唠辽城天气，一会儿又管李禾时要链接。
　　李禾时仰起头，认真地听她们说话，偶尔点头，或简短回应一两句。
　　她脸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神是专注的，唇角也维持着温和的弧度，让人感觉很舒服。
　　仍然有着淡淡的距离感，但并不让人感觉这个人难相处。
　　乔意用眼角余光瞥着那边。他看到李禾时对杨文华说了句什么，杨文华笑着摆手。
　　杨文华指了指窗外，大概在说景色，李禾时便侧头去看，侧脸在上午渐亮的天光里显得清晰而平静。
　　男生们也渐渐觉得干围着乔意没意思，话题很快又转回了篮球和昨晚的游戏。
　　乔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指在起雾的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拉。
　　他划了一个圈，又胡乱地涂掉。
　　男生们的喧闹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下午的课乔意听得断断续续，脑子迷迷糊糊的。
　　放学铃声响起，乔意不紧不慢的走出教室。
　　傍晚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外面的路还没化冻，骑不了车。
　　乔意家住的离学校也不远，平常上下学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于是在校门口和刘杰轩他们分开后，就懒懒散散的独自走回了家。
　　上楼时，瞥见一个眼熟的背影进了隔壁祝叔叔家——浅灰羽绒服，头发松松束着。
　　他脚步微顿，是她？
　　他挑了下眉。
　　隔壁？祝叔叔家？

　　他推开家门，换好了鞋子。
　　饭菜香里，父亲乔子安正从厨房端菜出来。
　　“爸，隔壁祝叔叔家来亲戚了？”他换鞋时随口问。
　　怕乔子安不明白还补充了一句：“一个女的岁数和我差不多”
　　乔子安摆好碗筷：“哦，你说的禾时啊。陈薇阿姨之前的孩子，以后就住这儿了。”
　　“陈阿姨？”乔意一愣

　　“对。”乔子安坐下
　　“陈薇阿姨和祝老师是重组家庭，禾时之前跟陈薇阿姨的前夫在通城，现在转学过来。她不是转去你们班了？你没见着？”

　　乔意张了张嘴，信息有点密。新同学原来是陈薇阿姨的女儿。
　　“见了。”他声音闷了点。
　　乔子安给他夹菜，语气认真起来：“既然同班又住这么近，我这几天回家有点晚，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平时在学校多照应点。”
　　边说边夹了一筷子菜给乔意：“算下来人家比你小两个月，按照我和你祝叔叔的关系，人家还算是你没有血缘的亲妹妹。”
　　听到了最后两个字，乔意筷子顿了顿。

　　“听见没？”乔子安追问。
　　“……嗯。”乔意含糊应了一声，心里不断打磨着妹妹两个字。

　　窗外的天黑了，乔意刷完了碗，回了卧室坐在桌前，脑子里却晃过早上那阵带着雪气的凉风。

　　“妹妹”他低声呢喃道，两个字在他唇舌之间翻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