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今天认栽了吗

作者: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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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初见


      寒渊峰的雪,下了百年。
      谢寒衣从漫长的闭关中醒来时,指尖凝着的霜花正一片片碎裂,在寂静的静室里发出细微的、琉璃破碎般的声音。
      她抬眸,金瞳倒映着窗外永无止境的白——那是她为自己选的道,也是她为自己筑的牢。
      “峰主。”
      门外传来执事弟子恭敬的声音:“本届收徒大典已毕,共有三名弟子通过问心路,抵达山门。其中一人……指名要拜入寒渊峰。”
      指名?
      谢寒衣微微蹙眉。
      寒渊峰是九玄宗最孤高的所在,终年酷寒,灵气凛冽如刀,寻常弟子避之不及。
      百年来,自愿拜入她门下的,不过寥寥数人,且大多撑不过三月便恳请转投别峰。
      “名册。”她开口,声音如冰棱相击。
      石门滑开,一道玉简飞入,悬停在她面前。
      谢寒衣神识扫过,前三名弟子的资料如画卷展开——前两人资质尚可,但无甚特别。她的目光落在第三个名字上:
      江揽月,十七岁,金丹初期。
      身世:散修之女,父母于三年前除魔战中陨落。测试结果:五行属火,灵根纯度……九成七。
      火灵根。
      谢寒衣指尖的霜花彻底碎裂。
      寒渊峰修的是至寒剑道,与火灵根天生相克。
      百年来,从未有火灵根弟子敢踏足此地——更别说,是纯度如此惊人的火灵根。
      “她可知道,寒渊峰意味着什么?”谢寒衣问。
      “弟子已再三说明。”执事弟子在门外躬身,“但江揽月坚持……她说,‘若不能拜入寒渊峰,便不入九玄宗。’”
      静默。
      许久,谢寒衣起身,素白道袍曳过冰玉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
      “带她来。”
      ---
      江揽月第一次见到谢寒衣时,正站在寒渊殿外的玉阶上。
      罡风如刀,卷着细雪割在脸上。
      同来的两名弟子早已运转灵力护体,唯有她,只着一袭单薄的月白弟子服,背脊挺得笔直,任由风雪灌满衣袖。
      然后,殿门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凛冽威压,没有化神尊者应有的磅礴气势。
      只有一片雪——不,是一个人,从殿内缓步走出,却仿佛将整座寒渊峰的寒意都凝聚在了周身。
      江揽月抬眸,撞进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眼睛啊。
      像是将万载寒冰碾碎成粉,再凝成两簇冰冷的焰。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只是静静地看过来,便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滞了一瞬。
      “你要拜我为师。”谢寒衣开口,不是询问,是陈述。
      江揽月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是。”
      “火灵根修寒渊剑道,如同抱薪赴雪。”谢寒衣走下玉阶,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处,“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灵根反噬,经脉尽断而亡。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为何执意如此?”
      江揽月直起身,目光不避不让地迎上那双金眸:“因为弟子想学最强的剑。”
      谢寒衣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最强的剑,”她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未必是最适合的剑。”
      “适不适合,试过才知道。”江揽月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漫天风雪中绽开,带着一股近乎莽撞的生机,“师尊不试试,怎知弟子不行?”
      又是一阵沉默。
      另外两名弟子早已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谁都知道寒渊峰主性情冷僻,喜怒难测,这般顶撞……
      “好。”
      谢寒衣转身,声音随风雪飘来:“既如此,我便收你为记名弟子。
      三月为期,若你能在听雪台上完整练成寒渊九式第一式,我便正式授你剑道。”
      她顿了顿,侧过半张脸,冰雕般的轮廓在雪光中愈发清晰。
      “若不能,自行离去。”
      ---
      听雪台位于寒渊峰北侧悬崖,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冰岩。
      江揽月第一次踏足此地时,饶是早有准备,仍被那刺骨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寻常的冷,而是渗入骨髓、冻结灵力的“寒煞”。
      寻常金丹修士在此地,最多撑半个时辰便会灵力滞涩。
      而谢寒衣要求她,每日在此练剑三个时辰。
      “寒渊剑道,首重‘心静’。”
      谢寒衣立于悬崖边缘,衣袂翻飞,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她未执剑,只是并指为剑,在空中缓缓划过一个半弧。
      “心若躁,剑便浮;心若惧,剑便怯。”
      随着她的动作,空中飘落的雪花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凝聚成一道透明的、流转着幽蓝光泽的冰剑虚影。
      “第一式,‘寒梅著雪’。”
      冰剑虚影陡然绽放——不是凌厉的刺,而是缓慢的、优雅的绽开,如同冬日枝头第一朵梅苞在雪中舒展花瓣。可就在那极致柔美的姿态中,江揽月感到了一股冻结灵魂的杀意。
      “看清楚了吗?”谢寒衣收指,冰剑虚影碎裂成万千光点。
      江揽月闭目,在脑海中反复重演那一剑的轨迹:“……看清楚了。”
      “那便练。”
      谢寒衣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冰石,盘膝坐下,闭目入定。
      仿佛她来此,真的只是为了演示一遍,而非指导。
      江揽月深吸一口气,抽出腰间佩剑——一柄最普通的精铁长剑,在寒煞侵蚀下已覆上薄霜。
      她依样画瓢,并指抚过剑身,试图引动灵力,凝聚剑意。
      第一次,剑尖颤抖,灵力溃散。
      第二次,雪花乱舞,毫无章法。
      第三次……
      “腕太高了。”
      谢寒衣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闭着眼。
      江揽月一怔,调整姿势。
      “左脚后退半步。”
      “呼吸乱了。”
      “心不静。”
      每一句指点都精准,每一句话语都冰冷。
      谢寒衣始终未睁眼,却仿佛能洞悉她每一处错漏。
      三个时辰后,江揽月浑身被冷汗浸透,灵力几近枯竭,却连剑意的雏形都未能凝聚。
      “今日到此为止。”谢寒衣睁开眼,金眸扫过她惨白的脸,“明日卯时,继续。”
      “师尊。”江揽月忽然叫住她,“弟子……当真这般不堪吗?”
      谢寒衣脚步未停。
      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风雪中时,江揽月听见一句极淡的话:
      “百年前,我学这一式,用了七日。”
      ---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江揽月每日卯时准时出现在听雪台,子时方归。
      寒煞侵入经脉的痛楚,如同千万根冰针同时穿刺;灵力运转时的滞涩,让她每挥一剑都沉重如山。
      但她从未言退。
      谢寒衣每日都会来,依旧只坐于冰石上,闭目点出她的错处,演示一遍剑式便离去。
      两人之间的对话,仅限于剑道。
      直到第十日。
      江揽月终于第一次引动了寒渊剑意——虽然只有微弱的一缕,虽然只持续了三息便溃散,但那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周遭风雪为她停滞了一瞬。
      她欣喜地抬头,看向冰石。
      谢寒衣正静静看着她。
      那一瞬,江揽月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欣慰,不是赞许,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但转瞬即逝。
      “勉强入门。”谢寒衣起身,“明日开始,学第二式。”
      她走到江揽月面前,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她执剑的手腕。
      冰冷的手指贴上来时,江揽月浑身一僵。
      “剑意流转,不在形,在神。”谢寒衣带着她的手腕缓缓划出一个圆弧,声音近在耳畔,气息却冷得像雪,“你心中有火,便以火御寒。莫要让寒煞冻了你的剑心,要让你心中的火……淬炼这寒。”
      江揽月屏住呼吸。
      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谢寒衣垂眸时长睫上凝结的霜晶,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似雪后松针的气息。
      师尊的手指明明那样凉,可触碰之处,却像是要烧起来。
      “记住了?”谢寒衣松开手,退后一步。
      江揽月怔了许久,才低声道:“……记住了。”
      “那便继续。”
      白色身影再次消失在风雪中。
      江揽月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可皮肤之下,却有什么东西开始滚烫地跳动。
      她忽然想起拜师那日,自己说的那句话。
      ——“因为弟子想学最强的剑。”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想看的,已经不只是剑了。
      她想看那金色眼眸中,除了冰雪,还会映出什么。
      ---
      一月后的深夜,江揽月在冥想中被一阵心悸惊醒。
      那是源于火灵根本能的预警——有极寒之物在靠近,且带着……悲伤的气息。
      她推开窗,看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御剑往后山方向去。
      月光下,谢寒衣的背影单薄得像一抹即将消散的雾。
      鬼使神差地,江揽月跟了上去。
      她不敢靠近,只远远藏在山石后。
      寒渊峰的后山是禁地,擅入者逐出师门——这一点,谢寒衣在第一日便严令说过。
      然后,她看见了那座冰殿。
      完全由幽蓝寒冰筑成的宫殿,在月色下流转着凄冷的光泽。
      殿前空地上,谢寒衣静静站着,面前是一尊透明的冰棺。
      江揽月看不清棺中人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出那是个女子,身着与谢寒衣相似的白衣。
      谢寒衣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棺表面。她没有哭,没有言语,只是那样站着,站成了一尊比冰雪更寂寥的雕塑。
      可江揽月却觉得,那背影承载着比整个寒渊峰的积雪更沉重的悲伤。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谢寒衣的眼睛永远结着冰。
      因为所有的热,所有的泪,都在百年前,流给了棺中这个人。
      江揽月悄悄退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那一夜,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然改变。
      不再是单纯的仰慕,不再是纯粹的求剑之心,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
      她想走到那个人身边。
      想拂去她眉心的霜雪,想温暖她冰冷的指尖,想让自己成为她眼中,除了故人之外的倒影。
      哪怕僭越。
      哪怕违背伦常。
      哪怕……万劫不复。
      ---
      翌日,听雪台。
      江揽月练剑时格外沉默,一招一式却比往日更加凝练。当最后一式收势,她转身,看向冰石上的谢寒衣。
      “师尊。”
      谢寒衣睁开眼。
      “弟子昨夜……看见您去了后山。”
      空气骤然凝固。
      罡风依旧呼啸,可江揽月却觉得周遭的寒意陡然加剧,几乎要将她的呼吸冻结。
      谢寒衣缓缓起身,金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情绪——那是冰冷的、近乎实质的警告。
      “你可知,擅窥禁地,该当何罪?”
      “弟子知罪。”江揽月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但弟子不悔。”
      “不悔?”
      “是。”江揽月抬起头,目光灼灼,“因为弟子看见了师尊的另一面——不是寒渊峰主,不是化神尊者,只是一个……会悲伤的人。”
      谢寒衣的手指微微蜷缩。
      许久,她走到江揽月面前,俯视着跪在雪中的少女。
      “那是我师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百年前,为护宗门而死。我守在此地,与其说是镇峰,不如说是……守墓。”
      这是她第一次,对旁人提起这件事。
      江揽月心脏一紧:“师尊对她……”
      “是愧疚。”谢寒衣打断她,金眸恢复平静,“仅此而已。”
      她转身,声音随风雪传来:“禁地之事,下不为例。今日起,罚你清扫寒渊殿前积雪,持续一月。”
      “师尊。”江揽月忽然问,“若有一日,弟子也能成为让您记挂的人……哪怕只是愧疚,也好吗?”
      谢寒衣的背影僵了一瞬。
      她没有回答,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江揽月缓缓起身,拍去膝上积雪。
      她望向谢寒衣离去的方向,眼底那簇火,烧得愈发炽烈。
      她知道前路艰险。
      知道师徒伦常如山。
      知道那人心中的冰,或许百年不化。
      可她偏要试。
      试着自己这把火,能否融化一寸寒渊的雪。
      毕竟,有些相遇是劫。
      而她江揽月,甘愿应劫。
      ---
      静室内,谢寒衣摊开掌心。
      一朵冰莲缓缓绽放,莲心处,隐约有细微的裂痕。
      那是《九转寒魄诀》的反噬征兆——此功修炼至化境,需心境圆满,无挂无碍。
      可她今日,因那孩子一句话,心境竟起了波澜。
      “江揽月……”
      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指尖轻触冰莲,莲瓣微微颤抖。
      窗外,寒渊峰的雪依旧下个不停。
      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融化,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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