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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n Cities
榕城,初夏。
当肖渔背着吉他骑着电动车来到沙洲村时,他一下子懵住了。
这个城中村,跟他记忆中自己长大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重合了。
他在花城长大,花城和榕城俱是沿海发达城市,处处是体面的繁华,而城中村是繁华和体面背后窝藏尘埃的地方。
面前是沙洲,和他怀念的石榴洲一样,听上去很美。
那些逼仄到只有几米宽的铺面挨挤在一起,随意立在没有中轴线的石板路两旁。打着各地招牌的快餐小吃、粤式经典糖水凉茶、廉价的十元店、暧昧的发廊洗脚店、不知名的小超市、只有城中村还能看到的裁缝铺,杀鱼的、剁肉的、卖水果的……满满当当。
城中村的生意很少扰攘,简单交谈,默契交易。榕城是移民城市,大家都说普通话,而花城是充斥着粤语的。
还有什么把肖渔给魇住了。
气味。各个洞开的店争先恐后把独有的气味倾倒向村里的共享空间,廉价油、廿四味凉茶、海鲜的腥气、垃圾桶的酸臭……哪怕有水果店花店,那点子清香是斗不过猪肉鱼虾和凉茶烤鸡的。
人间烟火熏出来的巷子一年四季带着油渍、浮尘和水迹,被日复一日地踩踏,哪怕台风暴雨,也洗刷不尽。
肖渔摘掉头盔,把电动车停在巷口一棵大榕树下,愣愣地往巷子里望去。
他眼神失焦,斗方世界从三维幻成了四维--虽然他不知道四维世界是什么样,大概像《盗梦空间》里的某个镜头吧,那整片高楼像被扯了起来,向观影人的头上缓缓倒扣过来。
沙洲的街景折叠了,融合了,像一个巨大的琥珀把肖渔裹在其中,这使他有一瞬间的微眩,他靠坐在车旁,以自身重量确定坐标。他摸索出烟和火机。
记忆走马灯开始旋转,贴合了眼前的景象。
石榴洲村口也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巨大的树冠垂着千百条气根,像女人的头发,像老人的胡须。
榕树下走过李素素牵着三岁的肖渔,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逃难一样去找爷爷。
爷爷等在老房子门口,敞着门,一把抱起肖渔,带娘俩进门。
榕树下走过背着书包的肖渔和邻居家的李义,肖渔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还有一块红肿。阿义撵着肖渔一路哽咽。
肖渔凶阿义:‘’就知道哭!以后谁再欺负你就打回去!”
“小鱼哥哥……他们把你打疼了吧?”
“没事!那几个瘦麻杆儿打不过我的,下次他们再惹你我还揍他们!”
榕树下走过肖渔和阿义,肖渔的爷爷肖云峰和阿义的姥爷李骏跟在两个娃娃的后面。肖渔比阿义大,也先一步懂得苦难,他听到姥爷李骏叹气:“老肖,咱们前世欠了儿女债了吧?小鱼他爸跟个女人跑了,毕竟素素还在,孩子好歹有妈。我们家倒好,阿义他妈连孩子爹是谁都没弄明白就撒手去了!我家阿义是有多命苦!”肖云峰说:“阿义这孩子也真可怜,要不,我们跟素素商量商量?”
榕树下走过下夜班的李素素。这个远嫁到花城的北方女子失去曾经笃信的情感、失去存身之所,却显露出特有的倔强和坚韧,缝补着残缺的家。转过巷子她见到肖渔和阿义在门口等她回家,立刻疾步向他们奔去。
一番走马灯后,肖渔逐渐回神。没想到,定居榕城后,在沙洲凭吊了一下自己的故地。
石榴洲已不在,经济发展下城中村拆迁是无数人的暴富梦想,石榴洲的拆迁成就了肖家和李家的阶级跃迁。
肖渔有三个伯伯,也有好几个堂兄弟,在老房子住的这些年,亲戚们象征性地过来看看,肖渔是不与他们亲近的。确定拆迁后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开始往老房子走动,肖云峰直接对这些人讲:“你们不用惦记了,这房子早卖给阿义姥爷了,拆迁跟我没关系,我得不到拆迁款。以后肖渔妈自己租房子,阿义姥爷资助肖渔跟阿义一起留学,我去李老头那借住一段时间,你们给我出赡养费,我老了住养老院。”
嘿嘿,肖渔心里偷笑。当初爷爷姥爷带着俩崽出去读书,把素素安置在了榕城。肖渔很认真地问过爷爷:“咱们老房子不是自己的呀?以后怎么办?”肖云峰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了三个字:“空城计。”
肖渔再次审视巷子,哼起了一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掐灭烟头扔到垃圾桶,潇洒走进巷子。
城中村多是窄到不能进轿车的,步行却四通八达,走着走着保不齐就有个坡,拐着拐着没准就是死胡同。
肖渔走到一处洁净的小店,招牌简单:花姐甜水店。
顾客不多,他把吉他包竖在桌边,坐下来看单子,盘算着:“李老师喜欢红豆沙……爷爷要龟苓膏……姥爷偏爱红薯糖水……阿义椰汁西米露……九哥杨枝甘露……木木呢……双皮奶吧……都打双份,放冰箱里给各位宝宝慢慢吃!”
后面厨房有个男声喊:“花姐”,看不见人,应该是服务员或者师傅。被喊的人应该就是招牌上的花姐了。稍后老板娘花姐走过来问:“帅哥,在这吃还是打包?”
“打包吧,我可能点的多,你有比较好提的包装吗?”
“那必须有,你放心点吧!”
花姐四十出头的样子,高挑个子体态微腴,一身黑地小雏菊碎花连衣裙扎着半截米色围裙,头发束起长马尾,说话爽朗,笑起来很生动,连眼梢都带着余韵。
肖渔付了款,脑袋里冒出四个字:豆腐西施。又觉得这词俗不可耐,配不上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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