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苏星眠背着半人高的画板，踩着夕阳的余晖走进青崖山深处。车载电台里，主持人温柔的声音裹挟着电流杂音飘出来：“本周末将迎来罕见的双子座双流星雨，青崖山天文台为最佳观测点之一……”她抬手关掉电台，窗外的景色已从城市的钢筋水泥变成连绵的翠绿山峦，晚霞像被梵高打翻了的铬黄颜料，在天际晕开一片炽热的橘红，像极了《夕阳下的播种者》里那片燃烧的田野。

　　这是她第三次来青崖山。作为美院油画系的应届毕业生，她的毕业创作《星空下的救赎》卡壳了整整三个月。画布上的星空永远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无论她怎么模仿梵高那漩涡状的笔触，都画不出那种“炽热到近乎燃烧的孤独”。导师说她缺的是灵魂的共鸣，她便想起了小时候在爷爷书房里看到的《星月夜》印刷品——那片旋转的星空像有生命般，能把人的孤独都吸进去，再吐出来温柔的慰藉。

　　青崖山民宿坐落在天文台脚下，木质结构的房子爬满了青藤，院子里摆着几张竹编桌椅，墙角堆着几盆长势旺盛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朝着夕阳，像一个个小太阳。苏星眠推开民宿大门时，老板正蹲在柜台后算账，抬头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小姑娘又来啦？还是上次那个靠窗的房间？”

　　“麻烦老板了。”苏星眠点点头，放下画板，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跟我来。”老板领着她上二楼，推开房门，窗外正对着天文台的穹顶，视线开阔。“今天客人多，就剩这一间了，晚上可能有点吵，你多担待。”

　　“不碍事，谢谢。”苏星眠放下行李，第一时间走到窗边。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开始一颗颗冒出来，稀疏地散落在墨蓝色的天空中，像梵高未完成的油画上，随意点下的光斑。她拿出手机，翻出存着的《星月夜》图片，屏幕上的星空旋转、扭曲，充满了狂放的生命力，再看窗外的星空，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开始整理画具。

　　刚把梵高常用的群青和铬黄颜料挤在调色盘上，楼下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人低沉的抱怨声：“老板，我预定的观景露台呢？怎么有人占了？”

　　苏星眠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往下看。院子里，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身形挺拔，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摄影包，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老板陪着笑解释：“陆先生，实在对不住，今天客人太多，露台先让给那位写生的姑娘了，您再等等？”

　　“写生？”男人转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二楼窗边的苏星眠身上。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星光，带着几分桀骜和不耐。“我提前一周就预定了，你让我等？”

　　苏星眠心里咯噔一下，她确实没预定露台，只是下午来的时候见没人，就把画架支在了那里。她咬了咬唇，拿起外套下楼：“抱歉，我不知道露台被预定了，我这就搬走。”

　　男人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板和调色盘上，眼神柔和了些许：“你是画画的？”

　　“嗯，美院的学生，来这里找创作灵感。”苏星眠点点头，走到露台上开始收拾画架。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男人站在一旁，没有催她，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画板上未完成的星空：“你画的是梵高的《星月夜》？”

　　“算是吧，”苏星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画好，总觉得少点什么。”

　　“少了点灵魂。”男人直言不讳，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一支画笔，“梵高的星空是有情绪的，你这画太冷静了。”

　　苏星眠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专业的审视，却没有丝毫的轻视。“你也懂画？”

　　“算不上懂，”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天文摄影师，陆野。常年追着星空跑，看过多了，自然就有了点感悟。”他伸出手，“你的画架我帮你搬吧，楼上有个小阳台，视野也不错。”

　　“谢谢。”苏星眠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画架递给了他。陆野动作麻利地扛起画架，脚步轻快地走上二楼，苏星眠提着颜料箱跟在后面。

　　楼上的小阳台果然不错，虽然比一楼的露台小了点，但正对着山顶的方向，没有遮挡。陆野把画架放好，转身问她：“你也是来等双流星雨的？”

　　“嗯，”苏星眠点点头，开始调试颜料，“希望能拍到好的素材，完成我的毕业创作。”

　　陆野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从摄影包里拿出一台单反相机，调试着镜头：“我也是，这次的双流星雨难得一见，错过就太可惜了。”他顿了顿，看向苏星眠，“你叫什么名字？”

　　“苏星眠。”

　　“星眠，”陆野念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名字很好听，像星星睡着了。”

　　苏星眠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头假装整理画笔，没再接话。夜色渐浓，星星越来越多，原本稀疏的光斑渐渐连成了片，银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横跨在天际。苏星眠拿起画笔，蘸了点群青颜料，在画布上轻轻涂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民宿突然停电了，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苏星眠惊呼一声，手里的颜料盘差点掉在地上。陆野反应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暖黄的光束照亮了小小的阳台。“别慌，应该是跳闸了。”

　　“谢谢。”苏星眠定了定神，借着光收拾颜料盘，却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群青和铬黄的颜料混在一起，滴落在白色的裙摆上，像星星坠落的痕迹。“哎呀。”她懊恼地皱起眉。

　　“别动。”陆野走过来，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裙摆上的颜料。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小腿，苏星眠像被电流击中般，微微一颤。

　　“不好意思。”陆野立刻收回手，站起身，“我去问问老板怎么回事。”

　　他走后，苏星眠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裙摆上那片混合的颜料，心里乱糟糟的。刚才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烫得她心慌。她抬头望向星空，星星密密麻麻地铺在天上，比刚才更亮了，像梵高笔下那些旋转的光点，似乎真的有了生命。

　　没过多久，陆野回来了，身后跟着老板，手里拿着手电筒。“是线路老化跳闸了，已经修好了，今晚可能还会停，我给你们留两个应急灯。”老板放下应急灯，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亮起灯光，苏星眠站起身，想去收拾颜料盘，却被陆野拦住了。“我来吧，你继续画画，别耽误了灵感。”他拿起调色盘，走进卫生间清洗起来。

　　苏星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重新拿起画笔，看向窗外的星空。这一次，她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些星星不再是冰冷的光点，而是带着温度的灵魂，在夜空中旋转、跳跃，像梵高笔下那片燃烧的星空。她的画笔在画布上快速移动，漩涡状的笔触渐渐成型，群青和铬黄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炽热的星空。

　　陆野洗完调色盘回来，看到画布上的星空，眼睛亮了起来：“就是这种感觉！”他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你看，这颗星的位置，再加点柠檬黄，会更亮。”

　　苏星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群青的底色上加点柠檬黄，星星瞬间有了通透的光泽。她照着他的建议修改，画布上的星空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接近她心中的样子。

　　“谢谢你。”苏星眠停下画笔，转头看向陆野，眼里满是感激。

　　“不用谢，”陆野笑了笑，“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你的天赋很好，只是需要一点启发。”他拿起自己的相机，对着星空按下快门，“要不要一起去山顶？那里视野更好，说不定能看到更美的星空。”

　　苏星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又看了看陆野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两人收拾好东西，陆野背起摄影包，苏星眠提着轻便的速写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顶走去。山路两旁的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陆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她：“小心脚下，这里有块石头。”

　　“你经常来这里吗？”苏星眠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

　　“差不多每年都会来一次，”陆野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温柔，“青崖山的星空是我见过最美的，没有光污染，星星特别亮。”他顿了顿，又说，“我小时候经常对着星空发呆，我爸妈总说我不务正业，只有爷爷懂我，他说，星星是宇宙的信使，能带给人希望。”

　　苏星眠心里一动，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爷爷是个老画家，也是他把《星月夜》的印刷品送给她的，告诉她，艺术能治愈一切孤独。“我爷爷也喜欢星空，他说梵高的星空里藏着最温柔的救赎。”

　　“你爷爷说得对。”陆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轮廓柔和，“梵高一生孤独，却把所有的炽热都倾注在画布上，他的星空，是写给孤独者的情书。”

　　苏星眠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片璀璨的星空。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有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共鸣。

　　两人继续往上走，终于抵达山顶。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几个天文爱好者已经架起了望远镜和相机。陆野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架起自己的相机，调试着参数。苏星眠则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速写本，开始画眼前的星空。

　　“快看！”有人突然惊呼一声。

　　苏星眠和陆野同时抬头，只见一颗明亮的流星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消失在天际。紧接着，更多的流星开始出现，一颗接一颗，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双子座双流星雨，如期而至。

　　“快拍！”陆野激动地按下快门，相机连续不断地发出“咔嚓”声。

　　苏星眠放下速写本，抬头望向夜空，眼里满是震撼。流星一颗接一颗地划过，银色的轨迹在墨蓝色的天空中交织，像梵高笔下那些狂放的笔触，充满了生命力。她忍不住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芒。

　　“别只看，快画下来。”陆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

　　苏星眠回过神，拿起画笔，快速地在速写本上勾勒起来。她的笔触越来越快，越来越奔放，把流星的轨迹、星空的旋转都画了下来。陆野站在她身边，一边拍照，一边时不时地指导她：“左边那颗流星，笔触可以再重一点……对，就是这样。”

　　流星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当最后一颗流星消失在天际时，苏星眠放下了画笔，看着速写本上的星空，露出了三个月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谢谢你，陆野。我终于知道该怎么画了。”

　　陆野放下相机，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速写本，眼里满是赞赏：“画得很好，有梵高的味道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有机会，一起看星空。”

　　苏星眠点点头，拿出手机扫码添加了他的微信。屏幕上弹出他的微信名——“追星星的人”，头像却是一片漆黑的夜空，只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你的头像真特别。”苏星眠忍不住说。

　　“因为大多数时候，追逐星空的过程都是孤独的。”陆野笑了笑，“但偶尔也会遇到同路人，比如你。”

　　苏星眠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山顶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星空在他们头顶闪烁，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走到民宿门口，陆野停下脚步：“我明天要去天文台调试设备，一起吗？”

　　“好。”苏星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回到房间，苏星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拿起手机，翻看着陆野的朋友圈，里面全是他拍摄的星空照片，有银河拱桥，有极光，有月食，每一张都美得让人窒息。她点开一张双子座流星雨的照片，照片里的流星轨迹清晰可见，背景是旋转的星空，像极了她速写本上的画。

　　她想起陆野说的话，“星星是宇宙的信使，能带给人希望”，想起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指尖的温度。她拿出画笔，重新走到画布前，蘸起颜料，在画布上画下了一片旋转的星空，星空下，有两个并肩站立的身影，正抬头望着天空。

　　窗外，天渐渐亮了，星星开始变得稀疏，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画布上，给那片星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苏星眠看着画布，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她知道，她的毕业创作有救了，而她的人生，或许也会因为这场星空下的相逢，变得不一样。

　　陆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电脑，整理着晚上拍摄的照片。当他看到那张与苏星眠同时拍下的流星雨照片时，忍不住笑了。照片里的星空旋转、炽热，和他记忆中《星月夜》的画面完美重合。他点开苏星眠的微信，犹豫了一下，发过去一条消息：“星空很美，和你一起看的，更美。”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眼里满是期待。他不知道这场星空下的相逢会走向何方，但他知道，他不想错过这个能读懂星空的女孩。

　　青崖山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两个年轻人的房间，也照亮了他们心中刚刚萌芽的情愫。一场关于星空、艺术与爱情的故事，就这样在青崖山的晨曦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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