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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号码
语言的力量往往不可忽视,或轻若翩鸿,一掠而过地搔过心头,或有破竹之势,单刀直入直捅肺腑。
其中,国骂尤为高深莫测,虽其套路常以双亲为圆心,动词为半径,但最直接的,就是最能在千军万马直取人头的。就譬如这句:
你爹死了。
——周五,15:23,未知号码。
池姝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对面的玻璃映着她麻木不仁的脸。
你爹死了。她握着手机在内心细品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锐不可当的四个字,一时风头大盛,使得乱七八糟的繁杂信息颜色瞬失,包括一分钟前发来的加班通知。
池姝不知道自己惹谁了。
十一月末,晚上十点,地铁内开足暖风,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死气。每个人抱着手机,保持着坟头与坟头之间般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是比图书馆还适合思考哲学的地点,于是她就着这四个字,开始回顾人生。
15:23,这是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下午三点是工作日中的狗屎之最,就像每个要死不活的星期三,像锦鲤跃龙门时卡住的门槛。
下午三点她在做什么?她在火烧屁股地赶进度,一如寻常,坚持不懈地为影视业添屎加尿,她确信那时候的自己没工夫招惹任何人。新剧即将开拍,公司抓着行业的尾巴恨不得将所有员工燃烧成舍利子,她今天甚至忙到没有工夫写遗书。
这样笃信着,她毫无波澜地敲下几个字。
“那你爹去陪。”
今天的奏折就批到这里。
池姝不再做多余思考,静坐着默数站点,大脑已经不允许她处理十以内加减法之外的问题。
叮。
手机又弹出一条信息,和颜悦色地将那句国粹挤到最上方。
“亲爱的,我刚想找你,看你不在工位上耶,你走了吗?”
也或许是死了。
池姝在心中淡淡回复。
叮。
“常总说虽然这是临时项目,但优先级很高,明天编剧这边可能还得来加一下班哦~”
急,急有什么用。
急能让事情一劳永逸,急能让项目落地而成,急能立刻让商人赚得盆满钵满,急能让广大人民走向幸福美好的人生?
如果可以,那我现在就急。
急急急急babababababy。
经历一周高强度工作后的她不想回复任何信息,但人生常常事与愿违,手机铃声就这么恰如其分地再度打断她的放空。是刚才语出惊人的陌生号码,她已经很少应对打电话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了,即使是骂街。
往常她对这类号码的处理都是视而不见,但今天,或许是那一句无端的国骂惊扰了她狗屎人生中的某一只蝴蝶,蝴蝶振翅而飞,她就这么不自觉地按下了接听键。
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芬芳国粹,而是一个女人刻意放缓的声音,语气里还有几分踌躇和尴尬。
“喂,是姝姝吧?”
这声音很是陌生,语气却格外熟稔。女人像生怕她挂断似的,立马补充:“姝姝,我是二姑。你爸爸昨晚走了。”
池姝眉头一跳,宕机几秒才消化了这句话,脑海里随这突兀的通告浮现出一张脸。
那张令人生厌的国字脸,永远漠不关心地垂着眼睛,下垂嘴角边的法令纹如破木桌上的两道刻痕,远比其主人的思想深刻。
原来那句你爹死了,是字面意思。
她停滞的大脑再次缓缓转动。
没听到回复,女人呜咽着哭起来,仿佛在提醒她此时应该有哭声。
池国栋死了。池姝只是愣愣想着。
抽泣的女人艰难挤出一句话:“姝姝,你别太难过。国栋走得急,大夫说是脑溢血,你明天回来一趟,见你爸最后一面。”
女人泣不成声,耳机外的轰鸣渐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机械女声。池姝终于缓缓苏醒。
“嗯,知道了。”
执行的消息再次弹出,就像掐好了点。
“亲爱的,看到消息及时回复哦。”
她挂断电话,表情麻木。
“我加不了,我爸死了。”
执行终于不再催命,对话框上方显示了足有一分钟断断续续的“对方输入中”,最终发来一大段安慰。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如鲠在喉,仿佛所有人的姿态都在提醒这是一个悲哀的时刻,就像洋洋洒洒的一篇作文需要一个精准而又模板式的命题。
但池姝的内心空无一物,她只觉得车厢内热得要死,暖风开得比任何时候都慷慨。不知什么时候,她后背已黏湿一片。
明海市近来天气无常,多情的南地在秋末格外像个阴晴不定的少女。池姝脱了厚外套走出地铁站,一阵冷风又吹得她一个激灵,也终于吹散了她的脑雾。
她抱着外套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
池国栋死了。
上一次见池国栋,还是在池姝十三岁的时候。
那是平州市这个北方小城罕见的苦夏,黏湿的夜里,林晓桦牵着池姝的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哭着摔上贴满牛皮癣广告的铁门。
从始至终,池国栋只是坐在昏沉的灯光里,垂着那双永远抬不起来的眼,在一片狼藉的餐厅里喝闷酒。如今他那双眼也终于长久地阖上,结束了他令人厌恶的一生。
池姝记得那个夜晚,行李的拖行声在静谧的深夜里十分违和,就像谁命运的车轮朝着黑暗滚滚向前。林晓桦来不及擦干的眼泪打在她手上,比夜还温热。母女俩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外婆留下的老破小,那成为了她们最后的避风港。
池姝对池国栋最深刻的记忆也仅限于此,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快速回应他的死亡,是她对血缘最大的尊重。
-
池姝和冷空气在周六的清晨同时抵达平州,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她在航站楼门口哈出一口薄雾,哆嗦着嘴唇在心里骂着天气预报,打了两辆车,一辆给行李,一辆给自己。
送走行李,一刻不停地,她又给自家太后拨了通电话。
林晓桦接得很快,死冷的清晨,才七点多,她那边已经传来喜庆洋溢的广场舞乐。
“干啥?”林晓桦声音听着精神头不错。
接机的司机还没到,池姝吸了吸鼻子,哆嗦着声音:“待会儿有辆车牌号4537的灰车,上面有我行李,你先取回家。”
林晓桦立时警惕:“你回来了?你被开了?我早说私企不稳定让你考公吧!”
她有些无语:“你死了那条心吧,不好意思啊,我还干着那破工作呢,让你失望了。”
林晓桦“嘁”了一声,又问:“那你回来干嘛?回家也不知道提前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你要奔丧去啊?”
林晓桦跟机关枪似的一顿突突,池姝哑然地张了嘴。等冷风喝够了,她才干巴巴地说:“对。”
林晓桦权当她又在嘴贱:“今晚回家来,我管你这事那事的!”
“池国栋死了。”
池姝突然这么来了一句,林晓桦沉默了。
“我现在去奔丧,行李大概半个小时到,你先去吃个早饭。”
不知死寂了多久,池姝睫毛上落了层雪,挡得视线有些模糊。
林晓桦不咸不淡地哦了声:“那你去吧,我给你转点儿钱办后事。”
“你可快行了吧,”池姝眨眨眼,把雪抖掉,“死了还花你的钱,老天奶知道,明儿给他投畜生道了个屁的。”
接机的司机终于来了,一通电话插进来。
“别想了,等晚上回来我们吃火锅去。挂了吧,我车到了。”
林晓桦闷闷嗯了声。池姝顾不上观察她的情绪,面前的白车停下,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是你叫的车吧!哎哟我,这叫一个堵啊,快上车吧,一会儿雪大了更不好走!”
她裹紧身上的黑大衣,窝囊地钻进车里报了尾号。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得意笑了一声。
“外地人吧,打哪儿来的啊?”
她冻得嘴皮子都不太利索,干脆嗯了一声。
司机没得到明确答案也不在意,又哼笑一声,打着方向盘:“外地多好,来这儿干啥,要啥没啥的。”
转向嘀嗒嘀嗒响着,他顺手打足暖风,平稳上路:“年轻人,多去大地方闯闯呗。对象在这儿?”
“嗯。”
司机啧一声:“我们平州的小伙儿好啊,爷们儿,大气。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啊,这快过年了,日子好啊?”
池姝终于觉得嘴有了些知觉,多回了几个字:“早结了,他赌博被抓了,今天刚出狱,我回去看看。”
司机又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沉默了,一路无话。
车停在一个老旧小区前,司机咕哝了一声:“不成就离了呗,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了。”
她打开车门,回头笑笑:“是呗。”
“人活着日子就得照过,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松快地宽慰一句,摆摆手,“天天开心啊,拜拜。”
车子扬长而去了,朝阳被云层蒙着,像隔着层毛玻璃,落下来的雪花被映得晶亮闪烁,像小时候饰品店摆着的水晶球。这种小玩意儿,以前池姝每次放学路过都会看很久,池国栋从来没给她买过。
她站了会儿,转头进去,连续奔波让她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
池国栋的太阳再升不起来了。
十三年没回去,再熟的路也会模糊。她在池国栋家的小区绕了好几圈都没找着道,直到看见个哭得抽抽噎噎的女人,才尾随着进了门。
池国栋家的大门敞开,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进进出出。女人哭得沉浸,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人,一走到门口,闷头扎进人堆开始嚎啕。一帮子忙活得热火朝天的人像收了什么指令,齐齐扔下手里的活跟着哭起来,时不时互相搀扶着安慰。
池姝就这样被堵在门口,进退两难,尴尬得像个路人甲。
等哭够,心意到了,大家才发现门外站着个十分陌生的面孔。一伙人又齐齐上下打量她,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她心里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子烦躁,插着兜没说话。
片刻,终于站出来个懂事的。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语调轻柔:“呀,你是姝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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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呀,这里是新人写手烫日金~
首先简单介绍一下,本作虽然是言情,但核心剧情还是聚焦在女主池姝的成长与自我和解这方面。她是一个野草一样坚韧的姑娘,不甘与愤怒两种情绪贯穿她的前半生,但似乎大多数人都在默许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无视其背后错误的逻辑。池姝的怒火是痛苦根源,也是蓬勃生长的最强动力。
如果你也期待姝姝的故事,请多多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