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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月,眼前人
戌时初,仪鸾司大牢。
墙上仅一盏烛火,一片昏黄勉强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霉味混杂着陈腐气息扑鼻而来,呛得裴文茵和侄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姑姑,京城的天怎这般冷?”裴慕舟拢了拢单薄的衣裳,不断地摩擦着双手,往手心呵气,又在牢里走来走去,仍觉得冷得要命,禁不住地打颤。
裴文茵冷得透骨,只得唤他到灯下照着,“这儿暖和点。”
“姑姑,怎么我们做好事还被抓了?早知道就该袖手旁观了。”裴慕舟眼里含泪,双手抱臂靠着墙,甚是颓然。
裴文茵也有几分后悔多管闲事了,单手搭着侄儿的肩头,安慰道:“慕哥儿,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等这仪鸾司大使来主持公道了。”
正二品仪鸾司大使名为谢观澜,裴文茵略有耳闻,是仪表堂堂的天子近臣,年纪轻轻执掌仪鸾司,统领皇室大小仪典。无论是大朝会还是传胪大典,竟让最挑剔的礼部官员也寻不出半分错处。
这样的人才,料想绝非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的。况且,姑侄二人本就是为帮仪鸾司校尉说话,才跟那书画摊子的东家起争执,惹得平民百姓们指指点点,难以收场,仪鸾司校尉们只好把姑侄和东家一起捆来等候发落。
这时,身穿大红曳撒的衙役前打来开门,恭敬地开口:“裴姑娘,裴小公子,劳烦两位前去谢大使跟前回话,两位跟我来。”
裴文茵略略颔首,便和裴慕舟并肩跟上。
穿过数间阴暗大牢,姑侄二人被领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值房里。房里陈设简单,但挂着的书画和珍奇古玩,并非俗品,悬挂着克己复礼的牌匾。
一方长书案前,身高八尺的男子穿一身云锦飞鱼服,衬得他身形伟岸。那绯红的织金料子上,蟒首鱼尾的飞鱼怒目探爪,于云涛间翻腾,栩栩如生。他腰间紧束鸾带,越显宽肩窄腰,手按在绣春刀的刀鞘上,已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威势。
不消说,这便是仪鸾司大使谢观澜了。
裴文茵觉得他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先头在街上起争执的校尉和书画摊子东家已到了,皆垂首听训。裴文茵和裴慕舟立于两人旁边,微低着头。
谢观澜走到书案后,沉声道:“眼下人都齐了,既是仪鸾司起的事,戚校尉你先陈情。”
戚校尉拱手回话:“回禀谢大使,临近冬至,今儿个我依照大使的吩咐,前往安阳伯府近处一带提醒百姓寅正到辰正避让,免得冲撞圣驾。这人非得说我撞坏了他摊子上的画,要我全买下来。”
戚校尉顿了顿,瞧着谢大使神色如常,才继续道:“我并没有碰撞他的书画摊子,如何能强人所难要我买画?便跟他争辩了几句,他就满地打滚,说什么仪鸾司欺压百姓,实在有辱斯文!”
谢观澜眉头微蹙,“你是骑马还是步行前去肃清街道?”
“遵照仪鸾司的规制,我这回去肃清街道,乃是步行,也没用鞭子。”戚校尉如实答话。
书画摊子的东家吴德听不过耳,抢过话头争辩道:“虽没骑马,也没用鞭子,可戚校尉人这么高大,那些书画又经不得撞,损毁了那么多,岂会有人买坏了的画?是以,我叫戚校尉买下,也花不了几两银子,他非不肯!我家里老母妻儿都等着卖画的钱买米下锅,这叫我如何向六旬老母交差?我地上打滚,那不叫有辱斯文,是走投无路了!”
吴德越说越起劲,嗓门也越来越大。
谢观澜被吵得头疼,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
吴德再不敢吵嚷,闭了嘴。
“裴姑娘,你来讲几句。”
裴文茵听到点自个儿,目光平视着坐在高位的谢观澜,不卑不亢地回道:“谢大使,当时日色将暮,我和侄儿初来乍到,正要寻一处客栈落脚,恰见仪鸾司前来肃清街道,便驻足看了会儿。我瞧得真切,戚校尉并不曾碰到那些书画,便跟这东家挑明。哪知他青筋暴怒,跳起来大骂我跟仪鸾司一伙的,为的就是欺压百姓。”
欺压百姓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好事者添油加醋捅到皇帝那里,谁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须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观澜理清思绪,再问:“除了你们姑侄,可还有旁人早在一边瞧见?”
裴文茵略想了想,再道:“对面当铺的掌柜和伙计,该是瞧得一清二楚的,谢大使大可把他们喊来,一问便知。”
一听还有人来佐证,吴德越发气了,“好好好,你们都瞧见戚校尉没碰见我的书画,那好端端的,怎么都破了?”
一时间,戚校尉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噤声不言。
“原本那些书画就有些破损!”裴文茵语出惊人,继续挑明:"加之今日北风刮得紧,那些书画仅用镇尺压着,风吹得飒飒作响,能不破损么?"
吴德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裴文茵大骂:“你胡说八道!”
裴文茵面色坦荡,胸有成竹地回道:“巧了,我本就懂些修复书画的皮毛,书画是刚破损的,还是老早就坏的,我一瞧便知。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好好好,你们串通起来欺负我一个老实人,我要去顺天府递折子,若是顺天府也包庇你们,我便去告御状!”吴德双手叉腰,一脸横肉因生气越发面目可憎了。
裴文茵瞧着有点后怕,拉着裴慕舟后退了两步。
谢观澜双眸漆黑,慢条斯理地问:“吴德,买你那些书画多少银子?”
“五十两!”吴德伸手一只手。
戚校尉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适才在书画摊子那里,你只要二十两银子!怎么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翻了一倍多?”
“谁叫你们又欺负我了?”吴德气哼哼地反问。
戚校尉不想仪鸾司被这种泼皮拿捏,气愤不已地发声:“谢大使,这吴德就是个泼皮!就算他告到御前,我也不怕的。”
大后天便是冬至,冬至大如年,圣上又格外看重冬至祭天,要是闹出这么一桩事来,仪鸾司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观澜已有定夺,对吴德道:“我先给你十两银子,等冬至晌午,再差人送四十两银子去你家。倘若被本大使听到你在外头胡说八道,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吴德拿了十两银子,立马奉承:“谢大使英明,小的定谨言慎行,绝不给您添乱。”
“下去吧。”
吴德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戚校尉甚是不甘,“谢大使,吴德这样的无赖,这般下作手段,跟平素男女之事上的仙人跳有什么两样?我们仪鸾司着了他的道,还得给他银子,实在忒憋屈!”
谢观澜有几分不悦,开腔道:“眼下冬至是顶要紧的事,没的为这么点芝麻大的事钻牛角尖,日后修理他也不迟。”
戚校尉这才神色稍霁,对着裴文茵鞠了一躬,“多谢裴姑娘仗义执言,如今这年头,敢说真话的不多。”
“若是人人怕事,不敢说真话,这世道得黑成什么样?我今儿个出言相帮,为的是日后遇到难处,也有人敢帮。”裴文茵一脸正气,语调轻扬。
这番话,颇有见地,谢观澜不免高看两眼,只见裴文茵穿的是一身浅紫色绣兰花纹对襟褙子和月白挑线裙子,衣裳看着半新不旧的,也甚是单薄,该是出身低微的。
她长着一张清秀绝伦的脸,臻首娥眉,不施粉黛,双眸却皎若明月,有一种出尘清贵的气度。
京中高门贵女,一棒子下去,无不是唯唯诺诺安分守礼的,像这样热心肠的女子,实在少见。
裴文茵微低着头,总觉得有一道善意的目光盯着她,却不好意思循着望去,脸色不经意间微微发红了。
“谢大使,打搅多时了,我先送裴姑娘姑侄回去,再回来领罚。”
谢观澜点了点头,便翻开《礼记》,仔细阅看。
戚校尉在前带路,裴文茵和裴慕舟跟在后头。
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裴文茵回头望了一眼埋首看书的谢观澜,
才想起来,这位谢大使,从前竟是见过的!
那是八年前的建州水患,亲爹一天一夜没回家,亲娘不放心,做了一篮子馒头,要她送去。
天已完全黑了,岸上的官员们撑着伞,举着火把,衙役和附近的壮丁光着膀子,扛着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泥沙,丢下去堵住那决了堤的地方。
狂风暴雨中,襄阳侯嫡长子谢观澜亲临堤岸督工。他立于高处,一身绣竹叶暗纹的袍子湿透,却依然身姿挺拔。那俊美无双的容貌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让当时年仅九岁的她忍不住一次次偷看。
后来父亲曾郑重告诉她:“谢家是百年望族,细算起来,与我们还在九族之内。谢家大少爷,是你的远房表哥。”
八年里,她无数次辗转反侧时会想到那个身影,想过他如今是什么模样——是平布青云,还是泯然于众人矣?
如今看来,他竟比她所想更出众。
不仅身居高位,长相……更是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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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鸾司,可以看做是古代的三军仪仗队,不论皇帝出行、各大节日祭祀,还是殿试揭榜后的天子门生游街,甚至阅兵,都少不了仪鸾司!
本文架空,很多为了剧情需要的私设。
女主修复书画技能,也是古代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