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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和缠郎(上)
墨色天倾,冷雨泠泠。
静月江素来平静无波,此刻却是万刃水剑破潭而出,惊涛骇浪直扑江岸。
周心简提着裙摆匆忙赶来,迎面撞上惊浪坠雨,来不及犹豫,她扯下一叶芭蕉作伞挡住飞溅水花,冲向江心。
寒潭剑还未落下,她已硬生生介入江心三人中。
终于赶上。
身前是她爹魔宗宗主谢芜,身后是谢妄生,还有他舍命救出的情人贺兰幽。
此刻僵局,全因少宗主谢妄生携手爱侣当众退婚。
被退婚的对象,就是她。
说来自己也有三年未见谢妄生。
他似乎没变,只是那身从前嚣张肆意的朱缨墨袍在蔽日阴云中黯淡失色。
比朱缨更红的,是谢妄生唇角渗出的血珠;比墨袍更黑的,是父亲谢芜阴云密布的臭脸。
仿佛被退婚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爹。
那边谢芜一桩桩一件件数落谢妄生罪证 ,落在周心简耳中字字诛心。
他言谢妄生为情所困,背弃师恩,竟为正道女子叛出宗门。
他道谢妄生背情弃意,始乱终弃,辜负周心简一腔深情。
他斥谢妄生拜高踩低,目中无人,看不起周心简灵脉微弱,修真路上注定无法精进……
够了!
他这是在骂谢妄生还是在数落自己?
周心简再听不下去,索性一个转身面向谢妄生。
面对负心汉,就该直接给他一巴掌。
重伤的谢妄生沉默以对,没避开她颤抖举起的手,只将身后女子护得更紧。
好登对一对佳偶,更显得她像个笑话。
寒潭剑振,湍流汹涌,墨雨酣淋。
十年婚约,总该有个了断。
这巴掌却最终也没落下。
周心简五指微张,指尖溢出浅浅晶蓝色流光,缓缓没于谢妄生胸口。
对方唇边血珠褪去,面上血色渐生,原先的苍白转移到周心简脸上。
谢妄生瞳孔骤缩,贺兰幽神色微动。
谢芜惊声怒道:“你竟耗费自身灵力为这负心汉施治愈术?”
灵力耗尽的周心简脱力,索性借着腿软顺势跪下。
雨打芭蕉,残叶颤颤,似乎每颤一下抖落的都是她的委屈不甘,痴情悲苦。
“谢大哥既有心上人,我又何必痴缠?”众人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只听到这凄凄瑟瑟的柔弱声音,“心儿如此资质,怎配的上谢大哥这样的天之骄子?”
“强扭的瓜不甜,如今谢大哥一心全在贺兰姑娘身上,留下他也是荒废半生,何必强留?”
说到最后声音也颤抖起来,似是哽咽。
谢芜闻言一怔,那边谢妄生已伤愈,趁机破开屏障,携贺兰幽飞身离去。
他最后留下的话带着湿寒水气落在周心简耳畔:
“心妹,是我负你,但我与贺兰是真心相爱,我心悦她与天资无关,亦未因此轻慢于你,纵然无缘,你始终是我的好妹妹!”
谢芜终未再追,甩袖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不知是说谢妄生还是周心简。
冷雨息寒潭止,江面平静如初。
十年婚约终究潦草收场。
周心简来不及看魔宗众人面上的同情神色,掩面小跑回住处,颤抖扣开房门,转身却是利落掏出床铺下早已收好的包袱。
在外面多呆一秒,勾起的嘴角就要压不住了。
她一扫面上阴霾。
不枉她多年故作柔弱惹谢妄生生厌,又费劲心机助谢妄生与爱人逃离,终于在今日了却这段孽缘。
重生到这修真界,总算是做成了一件事。
周心简上辈子是现代社会十九岁女大学生,在勤工俭学的路上意外身死,再醒来已是修真世界魔宗内的新生婴孩。
前生十九年潦草结束,此世十九载囿于魔宗,周心简这辈子兜转为十九字:沉默的爹,早逝的妈,完蛋的前程,没感情的对象。
她爹是魔宗宗主,如今纵然狂横,当年也不过是她外祖的上门女婿,娶了她娘周絮禾后才得到老宗主传承,修习寒潭剑法统领魔宗,叱咤修真界。
修真界有自己的凤凰男。
而她那本为魔宗正统继承人的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难产去世。周心简有时觉得是带着前世记忆的自己命硬,生生克死亲娘。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谢芜连草都养不好。
别看今日谢妄因为退婚一事大发雷霆,其实他从小便对周心简不甚关心。
并非因为她母亲死于难产,而是因为她天生弱水灵根,注定只能成为修习治愈术的平庸医修。
这样的孩子当然无法继承魔宗,谢芜在她十岁那年将谢妄生带回,此子强金灵脉,灵窍早开,是天生剑修。
但周心简知道谢芜还有另一重打算。
谢芜修习寒潭剑法多年,卡在七阶灵境无法突破,乃因为自身灵脉不纯,他悉心培养灵脉纯正的谢妄生,是为了让其替自己探索出突破之法。
为了能让谢妄生为己所用,谢芜早早为他和独女定下婚约,并跨过周心简立谢妄生为魔宗新任少宗主。
这便是此桩荒唐婚约的由来。
谢妄生少时活脱脱一个小谢妄,满心只有修行练剑,对周心简爱搭不理。
让她更为愤怒的是谢芜的所作所为。
这便宜爹为了让周心简替自己栓住谢妄生,以保护之名行监禁之实,将亲生女儿困在魔宗沥花谷内整整十九年,只为让她安心代嫁。
卖女卖的毫不哆嗦。
周心简意识到反抗谢芜无用后,便决定从谢妄生下手。
她发现谢妄生不喜他人刻意奉迎、巴结讨好的懦弱模样,十二岁那年起便亲自为谢妄真洗手作羹汤,扮作温软淑女专挑对方练功的时候接近。魔宗众人皆知小姐对少宗主一往情深。
这一演便是四年,谢妄生终于不堪其扰,灵窍一开便以出谷历练为名离去。三年后,他与沉渊剑派女弟子贺兰幽私定终身的消息已传遍修真界。
谢芜得知后震怒,将贺兰幽抓回魔宗囚禁,逼谢妄生回宗成亲。
周心简表面委屈郁郁,实则心花怒放。她暗中助谢妄生救出贺兰幽,又故意说谢妄生为了贺兰幽无心修炼,这才使谢芜真正就此作罢。
此事闹的越大越难堪,她心中就越畅快,只要她不嫌丢人,脸上挂不住的就是她那卖女求婿的破爹。
周心简背上包袱,敛气息声靠近院门。
还未出院,便听到门外弟子议论纷纷:
“小姐虽然温柔体贴,又是宗主之女,可实在天资不高,确实是那位剑宗女修更配他些。”
“如今已无少宗主,宗主独木难支,若小姐再争气些,何至如此……”
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修真界,管你什么圣女小姐,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自然谁都可以轻贱,不过是明面背后的区别。
更何况以她的弱水灵脉,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个无用奶妈。
人生四重困境,渣爹亡母换不得,孽缘婚约已被她一手破去,可若不能突破天赋限制,便始终无法真正在这世界中重启新生。
倒也并非死局。
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的边澜山有一秘宝天玑引,可修复灵脉引辟五行,于修士而言无异于逆天改命。
而这段日子边澜山正在招收外门弟子。
周心简摊开怀中纸包,晶莹粉末反射出她眼中寒光。
凭什么?
就因她天生灵弱,便只能委屈求全扮作假面,被亲父当作筹码棋子,过去将来皆不由己?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怎么能这样活?
她不屑做谢妄生的好妹妹,也懒得装谢芜的好女儿,她周心简才该是魔宗名正言顺的少宗主。
天玑引,她势在必得;宗主之位,她也要亲手夺回。
粉末随风飘散,门外两人应声而倒。
婚约已解,谢芜放松警惕,派来监视她的都是些虾兵蟹将。
周心简破门而出,在两名弟子身上翻找着能突破静月江屏障的出谷令。
“我听闻今日退婚之事,便知小姐夙愿得偿,想来会有某个倒霉蛋痛失令牌,我立刻以检修之名将小姐院中出谷令全数收尽,小姐以为如何?”
熟悉声音响起,周心简指尖一顿。
看来是没必要再找了。
一袭白衣现于院门,那人眉目清疏,眸色极淡,唇角微弧,状若天上新月。
“你怎么确定下一个倒霉蛋不会是某个两脉尽断的废物?”
周心简习惯性浅笑,眉间却冷色如霜。
摆脱婚约的兴奋让她一时大意,竟忘了这群虾兵蟹将中还有一个简木折。
那年谢芜带回的不只有谢妄生,还有一个同周心简年纪相同的男孩。
灵脉精纯的谢妄生被谢芜带走好生教导,两脉尽废的男孩则被丢到周心简院中,供她消遣。
说是玩伴,实为监视。
简木折跟在周心简身边寸步不离,周心简干什么他就在手中的灵气木折上记下,一字一句皆被此灵器传至谢芜桌上卷宗。
那时她刚被父亲定下草率婚约,又骤然隐私全无,自然不爽。
周心简本不该跟一十岁出头的孩子计较,可每每看到对方抱着木折面无表情地写写记记,她心中便是一阵无名鬼火。
记有什么用?反正那一侧的人从来不会看!
某次她忍不住爆发,赌气将木折从男孩手中抽出丢在地上,他只是弯腰捡起,继续沉默记写。
她丢一次,他捡一次,一丢一捡一来一回,那男孩便有了个名字“简木折”。
凭什么拿我的名做他的姓?
周心简日渐不耐,终于在某个夜晚,她趁着对方熟睡把木折偷出,狠狠丢入静月寒潭。
谷中灵器都有标记,不至于真的遗失,掐个诀便能寻回,她不过想寻个看管不力的罪名把简木折打发出去,至少在自己这一方院中还能获得些许自由。
第二日被打捞上来的不只那木折,还有浑身湿透眉睫成霜的简木折。
“灵器珍贵,我不敢怠慢,无意遗落江中,只能舍生去捡。”他对着把自己打捞上来的费先生细声细气,气若游丝。
费先生负责打理宗门日常,深得谢芜信任,他被这孩子的实心眼打动,亲自求情将简木折要去带在身边,协助自己打点事务。
罪魁祸首周心简明白,她前一天夜里丢木折,简木折却挑着次日费先生巡视时间投湖,分明是卡着点卖惨。
她当然没有戳破他,一个不想监视,一个不想被监视,彼此各退一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简木折能识破她的技俩周心简并不意外,他见过她幼时乖戾,而她装乖卖惨那招本就是从他身上所学,二人八斤半俩,彼此心知肚明。
周心简懒得再装:“简护卫动作倒快,不知你自己那份出谷令上交了没?”
若他真想阻拦自己,便该直接去通知她爹和费先生,独身前来必是另有打算。
简木折神色自若,掌间出谷令渗出红光。
“小姐第一次出谷,我怕您此去边澜山路上寂寞,愿舍身相陪。”
“你也想要天玑引?”
没必要试探,传说中天玑引不仅能开灵根,更能修复灵脉,简木折显然比她更需要。
所以对方也只是对她笑笑,没有否认。
她想走,他也不想留。
侧影移步,周心简旋身而至,纤手扣住简木折手腕。
她食指关节抵住他腕骨,皮凉骨硬,相触不过两相膈应。
“简木折,我不觉得你会蠢到只用出谷令来跟我谈条件。”她指尖用力,在那薄皮上留下浅淡红痕:“我灵力微弱,但体术尚可,牵制住你这体脉已残的废物绰绰有余,这出谷令你不给,难道我就不会抢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带一个累赘上路?”
“累赘”也不恼,轻轻垂眸,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二人交叠双手。
明明是极恭敬的神情,可周心简却能探出他目中机锋。
“小姐若是能把对我的硬气用在谢神君身上,倒也不必被宗主责备。”
“简护卫早该知道,我最爱欺软怕硬。”
手腕微动,却并非为了挣脱,他掌心松开,出谷令带着他的体温顺势落于周心简指缝,为两节冷骨带来仅存温度。
“小姐,我就算给你这出谷令也没用。”他声音幽幽来,恍若静月江风至。
“魔宗外的正经修士,一过十岁便要登记名册,领取灵牌。小姐你无身份,边澜山门,你是进不去的。”
“但我恰好知道一条路子,可以帮小姐解决身份一事。”
“现在,我们能重新谈谈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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