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暗恋，大雪为证

　　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窗外的香樟树叶，在摊开的数学卷子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许知夏握着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方的成绩公示栏。

　　距离高考还有七十八天。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某种审判日倒计时，但此刻让许知夏心跳加速的，是月考排名刚刚出炉。

　　“知夏，走吧，去看排名！”同桌李薇拉着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期待与紧张。

　　许知夏摇摇头，装作在整理错题本：“你先去吧，我等会儿。”

　　教室里的人逐渐涌向后方，她透过人群缝隙，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第三名，何驰。而她的名字，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待在第十八名的位置。

　　十五个名字的距离。不算远，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已经是她持续记录两人排名差距的第十个月。那个普通的笔记本藏在书包最里层，每一页都工整地写着日期、何驰的名次、她的名次，以及中间的差距数字。有时候是十二，有时候是二十，最近一次是十五。她像收集珍宝一样收集这些冰冷的数字，仿佛它们能证明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又在看排名啊？”

　　沈曼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她是何驰的同桌，也是许知夏从小到大的闺蜜。这个位置，是许知夏既羡慕又感激的存在。

　　“没，随便看看。”许知夏慌忙收回目光，脸颊微烫。

　　“何驰这次又是前三，这人脑子怎么长的？”沈曼凑近公示栏，毫不避讳地评论，“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周围的女生发出轻笑声，许知夏却只是抿了抿嘴唇。她看见何驰从教室外走进来，白衬衫校服被他穿得格外挺拔，微卷的黑发在额前垂下一缕，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没去看成绩，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许知夏斜后方的位置。

　　她赶紧转过身，假装继续看错题本，却竖起耳朵捕捉身后的动静。

　　何驰坐下时椅子轻微的响声，他从书包里拿出铅笔袋的声音，他翻开数学练习册时纸张摩擦的轻响。这些细微的声音，在许知夏耳中被无限放大，编织成一曲只有她能听懂的秘密乐章。

　　“知夏，这道题你会吗？”

　　沈曼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的闺蜜已经回到了何驰旁边的座位，此刻正转过身，手里举着一本物理习题册。

　　许知夏接过册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沈曼的肩膀，落在何驰身上。他正低着头，在课本的空白处画着什么——这是他的习惯，听懂课程后就会开小差画画。老师从不批评他，因为他总能在被提问时给出正确答案。

　　“哪道？”许知夏努力让声音平稳。

　　“就这道力学题，我怎么都画不出受力分析图。”

　　许知夏正思考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把斜面角度设出来，先分解重力。”

　　何驰没有抬头，手中的铅笔继续在纸上移动，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许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捏紧手中的笔，指节微微泛白。

　　“哦哦，对！”沈曼恍然大悟，“谢啦，何驰！”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就是许知夏每天能听到的为数不多的、何驰主动说话的时刻。他总是这样，惜字如金，像冬日的风，清爽却带着距离感。学校里流传着许多女生向他表白被拒的故事，每个版本都加深了他“高冷难以接近”的形象。

　　只有许知夏知道，或者说，她自认为知道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上周三下午，数学课后，她鼓足了两个月积攒的勇气，转身问他一道解析几何题。彼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线斜射进教室，空气中的粉尘在光柱中飞舞。何驰放下手中的素描本——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麻雀——接过她的练习册。

　　“这里，辅助线应该这样做。”他拿起铅笔，在图上轻轻画了一条虚线。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笔尖在纸上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许知夏听来比任何音乐都悦耳。

　　他讲得很耐心，语速不快，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最复杂的思路。当许知夏表示理解时，他点了点头，嘴角似乎——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微微上扬了一毫米。

　　那一刻，许知夏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沈曼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复习。”

　　“好啊。”许知夏回过神，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她最讨厌自己的地方——三百度的近视，让世界总隔着一层模糊。配镜师曾说她眼睛形状很好，建议她戴隐形眼镜，但她不敢，怕被人注意到，怕被人评价。

　　“那你来我家吧，何驰说今晚要给我们讲讲这次月考的压轴题。”沈曼眨眨眼，“他说好几个同学都卡在那道题上了。”

　　许知夏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是巧合吗？还是……

　　“哎呀，别多想，是我主动问他的。”沈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压低声音说，“我说我和几个朋友都不会，他就答应了。你知道的，他虽然看着冷，其实挺好说话的。”

　　许知夏点点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

　　下午的语文课，何驰又开小差了。许知夏透过眼镜片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他正用铅笔画着什么，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在午后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阳光在他微卷的头发上跳跃，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老师正在讲解古诗词鉴赏，许知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偷偷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视线能更自然地落在他身上而不被发现。这个角度她练习过无数次——假装看窗外，实际上余光能扫到他；假装在思考，实则透过眼镜的反射观察他的动作。

　　她发现何驰今天画的似乎是一只猫，蜷缩在窗台上晒太阳的样子。他的画总是这样，充满生活气息，和他本人给人的疏离感形成奇妙的对比。

　　“许知夏，你来分析一下这首诗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

　　语文老师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许知夏慌乱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她刚才根本没有听课，完全不知道老师问的是哪首诗。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包括斜后方的他的目光。她的脸颊滚烫，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镜片因为紧张而蒙上了一层薄雾。

　　“是...是表达了...”她结结巴巴，声音小得像蚊子。

　　“表达了羁旅愁思和人生无常的感慨。”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全班听清，“杜牧在诗中借古讽今，暗含对时局的忧虑。”

　　是何驰。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用平常的语调说出了答案。老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许知夏坐下：“上课要认真听讲，距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

　　许知夏几乎是把身体摔回椅子的，羞愧和感激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敢回头，只是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不确定他是否听见。

　　下课后，沈曼立刻转过身来：“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许知夏摇摇头，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头时，何驰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他的素描本还摊开在桌上，那只未完成的猫咪正懒洋洋地望向窗外，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是白居易的诗。许知夏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放学铃声响起时，许知夏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何驰，别忘了晚上的事啊。”沈曼一边往书包里塞书一边说。

　　“嗯，七点。”他已经整理好书包，单肩背着，站在那里等沈曼。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与许知夏的视线相触。

　　许知夏像受惊的小鹿般低下头，假装在找东西。等她再抬头时，何驰和沈曼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

　　“知夏，快点儿！”沈曼回头喊道。

　　她连忙抓起书包跟上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走廊里人潮涌动，何驰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人群中依然醒目。许知夏跟在沈曼旁边，保持着一个既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距离。

　　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知夏小心地调整步伐，让自己的影子偶尔能与他的影子重叠。这是她每天放学路上隐秘的仪式，没人知道，就连影子本身也不知道。

　　走出校门时，何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沈曼挽住许知夏的手臂：“他住城东，和我们不顺路。对了，晚上我妈做糖醋排骨，你有口福了！”

　　许知夏点点头，目光却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

　　回到家，许知夏第一时间拿出那个记录排名的笔记本。今天，她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4月12日，晴。他第三，我十八。距离：十五。他今天帮我解围了。他画了一只猫，很美。晚上要去沈曼家，他会来讲题。心跳得好快，像是要跳出胸膛。”

　　她合上笔记本，将它锁进抽屉最深处。窗外的晚霞正在蔓延，将天空染成温柔的橙红色。许知夏摘下眼镜，世界顿时变得模糊而柔软。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镜中的女孩有着清秀的眉眼，却总是不自信地低着头。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够鼓起勇气，不用借助任何借口，不用通过任何人，直接站到何驰面前，对他说——

　　说什么呢？她不知道。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让他看见真正的自己，那个藏在眼镜和自卑后面的、普通的许知夏。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曼发来的消息：“别忘了带数学卷子！何驰说要从那道题开始讲。”

　　许知夏握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找出最整齐的数学笔记，将头发仔细地扎成马尾，换上了那件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长裙——沈曼曾说这个颜色衬得她眼睛特别亮。

　　七点，她准时出现在沈曼家门口。

　　许知夏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十五个名次的距离仿佛暂时消失了。她只需要勇敢一点点，就能离他近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道数学题的距离，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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