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世界不过是我的剧场

　　1 冥河列车站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wu——”

　　悠长的鸣笛声忽远忽近，林远川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排冰凉的铁质座椅上，头顶的灯光惨白刺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

　　前一刻他还在电脑前加班修改剧本，心脏突然被一阵剧痛攥住，肺部的氧气逐渐稀薄起来，他惊恐地粗喘，意识却一点点被吞噬，最后眼前一黑。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掌下心脏跳动激烈有力，他迟钝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

　　触感是熟悉的毛绒睡衣，颈间的吊坠也还在。

　　“叮咚”，广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死者们，你们好。”

　　林远川身下一滑，差点从座椅上摔下去。

　　我死了？！猝死的？！赚的钱都还没花就死了？！

　　广播不容他细想，无情地继续：

　　“欢迎来到冥河列车总站，本站的工作时间是零点至六点，以下是本站守则：

　　一，禁止携带危险物品乘车；

　　二，遇到问题可以向乘务人员寻求帮助；

　　三，请认真核对您的车票信息，勿进入错误站台；

　　四，请各位乘客随时保持冷静，

　　五，请勿撕咬乘客；

　　六，各位乘客凭票有序进站上车，身边有免票儿童请抱紧。”

　　林远川在广播声中坐起，环顾四周。

　　前方泛黄的墙体上刷着“候车大厅”四个大字，字迹斑驳脱落，看着有一些年头了。字体下方立着一扇玻璃门，门后一片白光，看不清情况。

　　厅中的立柱上镶嵌着“冥河列车站”的红色大字，顶端有个时钟，指针正指向23:01，立柱下方围着圈桌子。

　　此时林远川坐在边缘的角落上，竖排座椅间，只零星地分布着两个人影。

　　这里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间车站，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旷清冷得有些瘆人。

　　机械广播突然嘈杂起来，夹着一道充满恶意的尖锐女音：“违反车站守则的死者，将失去乘车资格哦。装作文明乘客，冥河车站全体工作人员，祝您旅途愉快。”

　　林远川皱眉捂耳，看向斜对面的座椅。

　　那里窝着个身形佝偻的老奶奶，他细看一眼，想起这似乎是同一幢楼的邻居。有几次在楼下遇见，对方腿脚不便，自己便顺手帮了点小忙。

　　老奶奶也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来，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眼睛灰暗浑浊，口唇青紫。

　　穿堂而过的冷风卷着细微的臭鸡蛋味飘来，是天然气的味道。

　　前两天物业群里发了条通知，提醒大家谨防一氧化碳中毒。群里人心惶惶，说是哪户因此死了人。

　　见鬼了。林远川暗骂一声。

　　但反正大家都一样，自己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吧。

　　老奶奶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虚弱嘶哑：“你来坐车了呀？”

　　林远川不答反问：“您呢？是来坐车的吗？”

　　“我一把年纪啦，不需要这个机会了。”老奶奶顿了顿，“我在等我的孙子呢，你见过他吧？”

　　他确实见过那个男生，高中生的年纪，圆圆胖胖顶着头深棕色的毛，像短视频上某动物园里发胖的金钱豹。

　　小胖子经常垂头丧气地走进电梯，在到自家楼层时，闻到飘散进电梯的夜宵香味，就神情一振，窜出梯门，只给林远川留下一句“奶奶我回来啦”的余音。

　　林远川并没有在老奶奶的身上感到恶意，于是礼貌地刺探信息：“什么机会？您孙子也和我们一样吗？”

　　“唉，这个傻小子，这两天不吃不喝，就出事了。像我们这些突然出事的人，只要通过了站点的考验，还能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这个词让林远川心跳剧烈起来。

　　他急切追问：“什么是站点考验？我要怎么办？”

　　“要能先坐上列车才行。我在这停留的时间不多了，你是个热心的小伙子，一会儿如果看到我孙子，还麻烦你关照一下啊……”

　　老奶奶絮絮叨叨，边扭动僵硬的头，似乎在明晃晃的灯光里看到了些什么，低声提醒了一句：“要小心啊，不按规则保持冷静的话，可能会看到些鬼东西。他们看起来有些躁动，你可一定要遵守规则。”

　　“可我看不到他们，那些东西是什么？”

　　“那是在这里逗留得太久的，想要把你的机会抢走的……”老奶奶话还没说完，烟雾一样凭空消散了。

　　虚空中似乎真的投来贪婪的窥视。

　　甜美女声再次突兀响起，广播重复播报：“死者们，你们好……”

　　厅里的另一道身影被广播声惊醒，鼾声立止。

　　那是个中年男人，他坐起身来揉着头：“好吵啊，这哪儿啊？谁、谁把我拖到这儿来了？”

　　语调含糊，脸色涨红，显然是喝醉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冷风吹过，将前面虚掩的玻璃门吹开一条缝隙。

　　男人扶着铁座椅站起来，袖口滑落，林远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散布着许多细小的疤痕。

　　对方一摇一摆地走向那扇玻璃门，轻易推开，眯着眼奇怪地嚷嚷：“这天怎么这么亮？”

　　看来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并没有启动，不仅没发觉任何不对劲，还毅然踏出大门，只是在出门的一瞬间便失去了平衡，只好回身扶住门框，试图稳定身体。

　　“yue！！！”男人倚着门，突然克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林远川皱眉，冷漠地收回目光，薄唇轻抿。他对喝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向来没有好感。

　　呕吐的声音持续了数十秒，“唔……唔唔！”，男人头部垂下，声音渐渐微弱，像是被呛住了，但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肌肉，使得他无法将异物吐出，只能徒劳地伸着双手四处乱挥。

　　林远川叹了口气，正想上前帮忙，只见对方的面部和嘴唇迅速变为青紫色，最后倚着门框滑落倒地。几秒钟后，门外的白光吞噬了他的身体，眨眼间就连同地上的呕吐物一并消失了。

　　林远川愣在原地。

　　但另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顶着棕毛的小胖子蜷缩在车站另一边的座椅上。也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只确定醒来时没看到这人。

　　醉酒男被白光吞噬后，周围安静了下来，小胖子的啜泣才隐约飘过来：“呜呜呜奶奶，我好想你……”

　　林远川走过去，拖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嗒嗒声，到小胖子身边停住。

　　这小子两天不吃不喝，看背影是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哭得太沉醉，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

　　灯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这个男生，他终于从悲伤中惊醒，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

　　“咦，这是哪里？”小胖子一抹眼泪，看清面前的人后，眼神又飘向林远川身后，瞳孔骤缩，大声尖叫起来：“啊！那是什么！不要过来啊啊啊啊！！！”，随即立刻窜起来要跑，却被林远川一把拎起领口刹住了。

　　“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广播里的甜美女声还在不断循环播放注意事项。林远川回头看了眼，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捂住男孩的眼睛，语调沉着，一听就是个靠谱的大人：“好了好了，冷静别怕，你已经死了，我刚见过你的奶奶，她已经走了，叮嘱我照顾你。”

　　小胖子的睫毛在他手心里划拉了两下，声音颤颤巍巍：“呜呜……你是楼上的哥哥吗？这是哪里？”

　　林远川拉起他白胖的胳臂，示意：“你死了。不信的话咬自己一口，反正这不是在梦里。”

　　“嗷！”小胖子呆愣地张嘴一咬，痛嚎一声，“啊！我真的死了？！我还没享受过愉快自由的大学生活就死了？！而且还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呜呜呜奶奶！”

　　林远川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就是说被禁止撕咬乘客的另有其人。

　　小胖顿了顿，小心翼翼：“哥，你年纪轻轻的也……”

　　林远川面无表情，开始忽悠：“不，我在这里，是来赐予你一个重生的机会，跟着我好好干，你就能升职加薪……啊不是，你就能重回阳间。”

　　“你刚刚嘴瓢了吧？！”小胖子将信将疑，但是这么一岔开话题，他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对了，你看到了什么？”

　　“唉，睁眼就看见鬼，血肉模糊的还像要吃人。咦，你看不到那些东西？”

　　林远川阴恻恻地：“看得到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只是披着正常点的皮囊呢？”

　　“嗷啊啊啊啊！！”小胖子吓了一跳，想窜开又被一把揪回。

　　感受到贴着脖颈的正常体温，他还是勉强冷静下来：“哥你别吓我了，刚刚那些鬼影又冒了出来。”

　　原来守则里的保持冷静是这个意思，当精神状态差到一定程度时，虚空中的鬼影就会越来越清晰。

　　一般人刚经历突然死亡的痛苦，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时，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也很容易一开始就见到那些东西。但他一睁眼就差点被大厅灯光晃瞎，等挪开遮眼的手背时，情绪早已平复下来，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小胖子十分羡慕，毕竟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些狰狞的鬼脸，他的小心脏就忍不住扑通乱跳。

　　真是越崩溃越容易见鬼，越见鬼越容易精神进一步崩溃。

　　林远川的眼神难以抑制地兴奋了起来。有！点！刺！激！恐怖电影让他灵感大增，刺激情节让他容光焕发！

　　小胖：“……哥，你不要用这么好看的脸做这么变态的表情啊。对了，我叫金豹豹，豹子的豹，也可以叫我小胖，同学都是这么喊我的。”

　　他回过神来：“我叫林远川，双木林，遥远的远，山川的川。”

　　他们在车站里摸索了一圈，又捡了两个突然出现的人，靠着林远川友善靠谱的脸迅速建立起了沟通的桥梁。

　　一个大叔，穿着深蓝色的工人制服，双手焦黑。他称自己是个电工，正在连夜检修线路，一阵触电的感觉后，就出现在这里。

　　他来自遥远的另一座城市，说明被拉入这个地方的，并不只是他们小区里的人。

　　还有一个满头是伤的男人，白衬衣被血染透，垂着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叔：“怕不是车祸撞坏脑子了吧？”

　　林远川通过金属座椅的反光确认了一下状态，非常欣慰：还是猝死的样子比较体面。

　　几人都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衣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上。

　　大叔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怜哦，一个小孩，两个年轻人。”他叹了一口气，由人推己，自嘲：“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在哪里才会被说年轻呢？

　　“呵，追悼会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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