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禅

　　大年初一，晴。

　　许漠现在的心情却不怎么晴朗。

　　寺庙里人满为患，上香祈福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惜许漠找的这个庙只有巴掌大，她身上背着双肩包，手里攥着香火，给这个让完路，接着给那个腾地方，硬是被挤成了个陀螺，半天了一根香都没点上。

　　今年冬天难得有几天不下雪，这会又出了太阳，加上庙里火笼里的火烧得正旺，许漠不仅热出一背薄汗，身上还沾满了香火味，不难闻，就是有点熏人。

　　许漠突然有点后悔今天选了这么个不合适的地方，被分手就算了，想许个愿也轮不到她。

　　又过了十分钟，她终于找到了个人少的神龛，赶紧借火把香点了插进缸里，虔诚地拜了三拜，万事不缠身地离开了这片烟雾缭绕的仙地。

　　走出寺庙，许漠在外面的空地站了一会看了看周围，习惯性地从包里摸出GoPro，熟练地开机拍摄起来。

　　她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试着笑了笑，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对着镜头扬声道：“嗨，朋友们好呀，新年第二天，先祝大家新年快乐！不知道你们过年都去哪玩了，可以在评论区和弹幕里分享出来！我今天来庙里上香，不过现在人有点多，就先不进去了。周围景色也不错，我给大家看看……”

　　许漠转动镜头，把GoPro拿在胸前，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和角度，不再说话，四处走动了一会。

　　她观察着周围的人群，渐渐发现还有一小波人出了寺庙后，都在朝一个方向走。

　　许漠下意识跟着人群，原来寺庙的后面还有一条小道，通向一棵高树。这颗树算不上高大，寒冬腊月里树叶竟然还没掉完，稀稀拉拉地缀在树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连着树枝上挂着的红飘带和木牌一起，叮叮咣咣的。

　　许漠把镜头对准了树旁边立着的牌子——这是一棵比寺庙年纪还要大的古树，用来祈福的。

　　也许是位置有点偏，来树底下的人没庙里多，许漠一抬头，目光就被树下的一个地方吸引了。

　　那是一个极其好看的男人。

　　他的发色是原本的黑色，皮肤很白，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了一个平滑的弧度。身上穿着深咖色大衣，修长的双臂垂在腿侧，下面是厚版西装裤，脚上是一双十分干净的黑色皮鞋。一股子商务派的气息。

　　许漠之所以注意到他，一是因为他太高了，想在人群中不显眼都难，二是因为他太帅了。格外突出的帅，仿佛和周围的人不是一个图层的。

　　许漠不由自主地把镜头对准备了他，专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脸上没什么情绪，看起来挺严肃的，似乎还有点忧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漠看着他抬起手，轻松地把木牌挂在了低垂的树枝上，闭上眼静静地站了一会。

　　许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他在祈福。”

　　过了几秒，男人睁开了眼。

　　许漠正看得投入，见他就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瞬间吓得移开了镜头，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四十五度抬头看天，假装自己只是个来观赏的游客。

　　等到她再转身时，男人已经不见了。

　　许漠又把相机拿起来，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拍的了，本想直接离开，抬头看到前方挂满祝福的大树，思考片刻，也走过去要了一个木牌。

　　她用镜头记录下手写的祝福之后，学着刚才那个男人的模样，举起手试图把牌子挂上去——她努力踮起脚，连最低的树枝的边都没够着。

　　好气啊。

　　许漠的心情阴上加阴，抓着木牌的绳子，蓄力一跳，牌子稳稳当当地上了枝头。

　　爽了。

　　许漠长舒一口气，低头看了看相机，确定刚才的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幕，心满意足地带着满身香火味离开了。

　　–
　　祁舒平离开寺庙之后，算着还有时间，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服帖的西装，提着电脑回到了医院。

　　来的时候，他没忘在楼下的餐车买了份清淡的甜粥，提着到了楼上病房。

　　祈棠正坐在病床上看书，见他过来，笑道：“不是说不用来了，这有你爸，我没事的。”

　　“我知道，主要还是不放心您。”祈疏平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在床上支起小餐桌，把饭打开，“爸他今天晚上还得在医院值班，我和他说过了，晚上我留下来照顾您。先吃饭吧。”

　　这两天，全国都洋溢着过年的欢乐气息，祈棠身体一直不太好，之前冠心病发作过几次，年纪又大了，一点吃不好穿不好就容易犯病。

　　昨天又是除夕，祈棠心情也忍不住跟着有些激动，在外面多走了两圈，结果回来后一个气没喘上来，直接在家里晕倒了。幸好当时祈疏平就在家里，发现后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何杳深是祈棠的丈夫，也是这家医院心脏科的外科医生，一接到祈疏平的电话，便开始给祈棠安排病房和检查。

　　好在没过多久祈棠就醒了，今天又做完大大小小的检查，确定心脏没什么大碍，再观察两天就能回家了。

　　祈疏平下午的时候，打算回家一趟，把电脑拿到医院处理工作，半路路过了一家小寺庙，看着里面人满为患，想来应该有些灵验，就进去上了个香，最后随着人群来到了祈福树下，挂了个许愿的木牌，希望家人未来能无病无灾。

　　祈棠喝了两口粥，想起什么，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祈疏平回过神，把纸巾放到祈棠手边：“嗯，回去的时候在路上买了饭，已经先吃过了。”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继续昨天中止的工作。

　　BCOC服装的新品最近要开始上市，他一直在找合适的媒体推广，无奈平台的大部分博主有的觉得这个牌子太新知名度太低，有的觉得给的钱太少，推拉几个来回后，都委婉拒绝了。

　　祈疏平的考虑名单里没剩几个人，如果再不行，就要另找办法。

　　–
　　许漠刚回到家，就被她妈来了个熊抱。

　　“宝贝女儿今天约会怎么样！？怎么不多玩会再回来？”

　　许归荃是一名高中老师，从许漠记事起，许归荃就是一个人了。长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她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

　　从小到大，许归荃又当爹又当妈，别的家长给孩子的爱，她恨不得给双倍。

　　小时候许漠接受得心安理得，长大之后才知道许归荃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恨不得拿双倍的爱回报她。但用她妈的话说，就是，“她爱她，所以她愿意”。

　　被许归荃一提，许漠又想起来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眼神黯淡下去，把许归荃抱得更紧了，趴在她肩头，闷声道：“我和他分手了，今天提的。”

　　三个小时前。

　　付高安成了许漠的前男友。

　　他们在大三的时候认识，很快成了男女朋友。

　　付高安本科毕业后当了公务员，在家附近上班，许漠想继续学习，就考了研，一边深造，一边做视频。

　　现在她还没毕业，付高安却在这个时间点对她提了分手。

　　许漠以为他是约她出来玩，满心期待，结果听到第一句话后，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保持着笑，像是不可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付高安眼睛有些泛红：“我说，我们分手吧。”

　　许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爱，他们早就把情侣之间会做的事，做了个遍，而许漠也觉得没人能再比他们亲密了。

　　“为什么？”她想要一个解释。

　　付高安也给她了。

　　“在你看来，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都比爱情重要，你学习的时候，可以一头扎进图书馆里一整天不回我的消息，你拍视频剪视频的时候，谁也不见，我完全找不到你。你觉得这很正常，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任何感情的都是双向的，没有我进一步，你才向我走近一步的道理。你喜欢拍视频，可以一秒在镜头前面笑得灿烂，拿出你最好的状态，对别人总是态度友好。可为什么换了我，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你的爱意，每一次，只有我主动了，你才会主动。

　　“你总是忽视我的感受，我……我开始在你眼里看不到对我的喜欢和爱意了。也许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平淡到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了。许漠，再有安全感的另一半在这样的关系中，也会变得不安的。我想放弃了，对不起。”

　　许漠第一次听付高安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这些话，关键是她竟然都还一一地对上了。

　　但她一点也不理解。

　　“我一直都是这样，那你两年前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许漠声音有些哽咽，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那你还记得记不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约会是多久前了？”付高安呼出一团白雾，遮住了他模糊的神色，“谁都有过冲动的时候，至少我们还享受过，就到此为止吧。”

　　许漠却看得一清二楚，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清醒，不是冲动。

　　“付高安，”许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当年追我的人是你，承诺不会离开的人也是你，但你现在食言了。”

　　付高安极慢地点了点头，痛苦地蜷缩着手指：“我知道。”

　　许漠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毕竟开始这段感情的人不是她，割舍不断的人也不是她，那她再挽回就显得格外可笑。

　　许漠最看不惯哭爹喊娘地求复合的行为，更不会痛哭流涕地向付高安保证，她以后会做出改变。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没变过。

　　既然她妈许归荃能潇洒地转头离开，那她就也可以。

　　“好，分手吧。”
　　许漠淡道。

　　付高安似乎没想过她会同意，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

　　他以为许漠至少是在乎他们这段感情的，哪怕只有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风轻云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付高安竟生出种错觉，仿佛他从来都没真正地走进她心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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