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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十二月的雪粒子,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宾利添越黑色的前挡风玻璃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雨刮器在以固定的频率左右摆动,每一次都将积起的薄霜刮开,留下一道扇形的、清晰的视野,但很快又被新的雪沫模糊。
车载中控屏上,“大哥”这个备注亮了第三次。来电铃声执着地响着,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邢恕砚没有接。
十六个小时的跨国飞行后,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下颚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解开着,露出一小片皮肤。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迅速向后退去。
邢恕砚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他和苏瑾的合照,背景是苏黎世湖畔的雪山。
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头亲昵地靠在他的肩上。这是他上个月飞去欧洲前,她为他换上的屏保。
车辆驶入半山一处庄园的私家车道。
道尽头,一栋中式风格的府邸静立在风雪中。
黑色的飞檐在昏暗的天光下勾勒出沉重的轮廓,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素白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光线微弱。
车子在主宅门前停稳。
他快步下车,身上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衣襟敞开,没有扣上,下摆被风吹得向后扬起。
深色西裤的裤脚处,溅上了几点融化的雪水和泥泞,变成了深色的斑点。
“二少爷,您回来了。”一位头发花白、身着黑色制服的老管家快步从门廊下走出,向他躬身。
邢恕砚停下脚步,抓住老人的手臂。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紧紧地扣着,让老管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抽动。
“我爸呢?”邢恕砚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苏瑾呢?”
“老爷他……去了。”老管家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大少爷在书房。苏小姐她……”
管家的话没有说完,邢恕砚已经松开他,径直走向那扇敞开的、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是开着的,为前来吊唁的宾客。
厅堂里人影攒动,低语声和压抑的哀乐混合在一起。邢恕砚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内厅入口处的人。
他的大哥,邢伯远,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盘扣对襟衫,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背脊挺得笔直。正将一条浅灰色的羊绒披肩,轻轻搭在苏瑾的肩上。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披肩落下后,他的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她的肩头停留了片刻。
苏瑾穿着一身黑色的收腰连衣裙,领口是简洁的圆形设计,衬得她的脖颈细长白皙。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光洁的发髻,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她一言不发地站着。
她任由邢伯远为她整理披肩,然后微微侧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因为距离太远,邢恕砚听不清内容,只能看到她嘴唇的开合。
周围人来人往,低声交谈,而那两人所在的一角,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画面。
邢恕砚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恕砚,回来了。”邢伯安先看到了他。他放下那只虚拢着的手,将它自然地垂在身侧,语气平和地开了口,仿佛只是寻常的家庭成员间的问候。
听到声音,苏瑾这才抬起头,望向邢恕砚。
她的脸很小,没什么血色,嘴唇也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淡粉色。那双总是带着一点笑意的杏眼,此刻眼底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出来。
邢恕砚看着她。
两人隔着数米的距离,视线在空中相遇,持续了三秒钟。
然后,苏瑾对着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动,发出了两个音节:“节哀。”
她的声音很轻,立刻就消散在了厅堂低沉的背景音中。
邢恕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是想笑,但嘴角只是牵动了一下,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弧度。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节哀?”
邢伯远迈出一步,走上前,身体正好介于邢恕砚和苏瑾之间,阻断了他们的对视。
他的脸上带着长兄如父般的沉痛和稳重。
“恕砚,回来了。”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邢恕砚的肩膀,“爸等了你很久。”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邢恕砚心里。
不等他发作,邢伯远转向陈伯,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陈伯,既然恕砚也到了,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邢恕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
陈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二少爷,按照邢老太爷生前的嘱托,在他去世后,由我当着所有至亲和家族元老的面,宣读他的……口头遗嘱和股权变更协议。”
冰冷的法律条文从他的口中一个个吐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邢恕砚的心上。
内容与他最坏的猜想如出一辙:
邢伯远接任董事长。
继承父亲的所有股份。
并取代他,履行与苏家的婚约。
“我不信!”在陈伯念完最后一句时,邢恕砚猛地打断了他,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大哥,“邢伯远,这份遗嘱是假的!我爸病重,是你伪造的!”
“恕砚,”邢伯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份遗嘱,是在场的几位叔伯共同见证的。爸说,你太年轻,性子太冲动,邢家交到你手上,他不放心。”
“那婚约呢?!”邢恕砚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质问,“就算公司的事我认了,我跟苏瑾的婚约,是我们两家早就定下的!你这么做,把大嫂放在哪里?你让她怎么办?”
他环视四周,确实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大嫂顾晚晴的身影,这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显得极不正常。
邢伯远的脸上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显得很平静。
“关于这一点,我和晚晴,已经和平解除了婚姻关系。”
邢伯远叹了口气,走到邢恕砚面前,用一种看似规劝,实则炫耀的姿态,低声说。
“恕砚,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为了邢家好。”
邢恕砚不理他,他死死地盯着苏瑾,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苏瑾,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苏瑾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手,将一缕散落到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美。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恕砚,这是我和邢家、苏家共同的选择。请你……尊重我们的决定。”
“你们的决定?”邢恕砚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绝望,“什么时候‘你们’?成了一家?那我算什么?”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一只更有力的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是邢伯远。
“恕砚,”邢伯安的声音很平稳,但握着他的力道却在不断收紧,“要懂得尊重你的大嫂。”
“大嫂?”邢恕砚猛地甩开他的手,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邢伯远,你凭什么?!”
“凭父亲的遗嘱,凭董事会的投票,凭我现在是邢氏的董事长。”邢伯远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自己的弟弟,“还凭苏家上下现在都指望着我。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凭什么?”
他看了一眼苏瑾,语气又缓和下来。“瑾,你先上楼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苏瑾没有再看邢恕砚一眼,沉默地转身上了楼。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邢恕砚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华贵、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身旁还跟着两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少年。她是邢伯远的前妻,顾晚晴。
“哟,这不是恕砚回来了吗?”顾晚晴的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怎么,一回来就跟你大嫂吵架?可真没规矩。”她特地在“大嫂”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像是在故意刺激他。
邢伯远皱了皱眉,“晚晴,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我好歹也是你两个儿子的妈。”顾晚晴冷笑一声,“我就是想让恕砚看清楚,你大哥为了娶这位苏小姐,连我这个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原配都能抛弃。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让邢恕砚的脑袋“嗡”的一声。
、大哥竟然为了苏瑾……离婚了?
“够了!”邢伯远脸色一沉,“福伯,带……顾女士和两位少爷去偏厅休息。”
邢恕砚被要求回到自己的房间“冷静”。
他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到了三楼的主卧门前。他知道,这里现在属于谁。
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苏瑾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漫天的风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开口问道。
苏瑾没有回头。“在你上飞机去欧洲的前一天。”
邢恕砚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所以,你在机场送我的时候,抱着我说会等我回来……全都是假的?”
“真的。”苏瑾的声音很轻,飘散在空旷的房间里,“那一刻,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瑾终于转过身。她的眼睛有些红,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告诉你,然后呢?让你为了我放弃一切,跟整个家族为敌?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放弃一切?恕砚,我不能拿我整个家族的命运,去赌。”
“所以你就这样轻易就选了他?你难道不相信我可以……”
“不,我只是选择了生存。”
苏瑾纠正他,“你真的以为你赢得了你大哥吗?恕砚,你手里的‘矩阵’,有一半的核心技术专利,都绕不开集团的母公司。只要他想,随时可以釜底抽薪。你拿什么跟他斗?”
她的话,冷静而残酷。
邢恕砚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和不忍。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直到将她逼到了冰冷的玻璃窗前。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苏瑾,”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疯狂的占有欲,“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苏瑾没有躲闪。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邢伯远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他看到房间里对峙的两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恕砚,怎么在你大嫂房里?”他的语气像是长辈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瑾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着,他径直走进来,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很自然地揽过苏瑾的肩膀,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去吧,回房睡一觉,倒倒时差。”
他对邢恕砚说,那只搭在苏瑾肩上的手,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邢恕砚看着在邢伯远怀中没有丝毫挣扎的苏瑾,看着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房间。
“去哪?”
邢伯远在他身后开口问道。
邢恕砚没有回头。
“回公司。毕竟,我仍是集团执行董事,还得向新任的董事长汇报工作,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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