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红尘

　　“易大夫好！易大夫好！”三五成群的下学孩童从易一身边一溜烟而过，热情招呼。

　　“易大夫刚看诊回来呀，来吃个瓜爽爽口！”桥口的瓜贩李狗蛋，一只手举着手里又大又红的瓜，一只手招呼易一过来。

　　“易大夫辛苦啦！”菜摊的孙阿婆笑眯眯的看着易一，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乖孙女嫁给易大夫。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华西镇的男女老少们一前一后，与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的小小神医打着招呼，小神医虽步履不停，但同时微笑、点头，一一回应。

　　这位让十里八乡都喜爱、尊敬的小神医，正是四处游历，落脚于此的易一。

　　易一出生医术世家，娘亲碧穹、外公欧阳玖，都是妙手回春、享誉江湖的神医。易一小时候就立下志向，要做和娘亲、外公一样厉害的神医，成为娘亲的骄傲。这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便急不可耐出来游历。

　　外出已有一年多，呆在华西镇也已三月有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一手得了娘亲九成真传的医术傍身，短短三月已足够让易一成为华西镇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的神医。

　　大约是年初时分，从云中一路西行路过此地的易一，虽然已游历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风土人情，却依旧被这华西镇自然淳朴的风景和人情迷晕了眼。

　　在华西镇外，有一条小溪，经年流淌，永不结冰。而踏入镇内，满目温柔景色，红砖绿瓦垒起的房屋错落有致，街道干净整洁，时不时传来一声清脆的小贩吆喝，或是三五孩童嬉戏的笑声，可以看出，这儿一定是个安稳平和的镇子。

　　那时，易一便动了心思，想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过几天安稳日子。

　　行动随心，易一当天就住进了华西镇，安顿好自己，立刻马不停蹄，开始了自己的小神医生活，专门给附近村镇看不起病的乡亲们治病施药，小到头疼脑热，大到经年顽疾，一概包诊包治甚至包药。而这抓药的钱嘛，自然是给富商权贵解一些疑难病症赚的优渥诊金。

　　不仅妙手回春，而且妙手仁心。

　　然而，神医也不是没有烦恼的。

　　感谢咱们易一肤白貌美的娘亲，易小神医长了一张白白净净，五官迷人的小脸蛋，圆脸大眼配上长睫毛，从小到大，就没一个人说不好看。

　　所以，这治病救人的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有着特殊癖好的公子哥打上主意，四处行医时，总是会被不明不白地捉上几回。

　　有时候，靠着医术，救了纨绔公子哥的重病老母亲，被还有点良心的纨绔公子哥父亲放了。

　　有时候，靠着当地群众的通风报信和暗度陈仓，借机快快跑路。

　　有时候，靠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对敌人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实则装死，偷偷溜跑。

　　有时候，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术，以及比医术差的不止一点半点的、仅有三五成火候的小小毒术，制服敌人，保全自己的清白。

　　总之，这一路不可谓不艰难，虽总是可以自保，但难免有些疲累。

　　好在，华西镇这个地方民风淳朴，几个大户人家都没生养出混账子弟，让易一这个肤白貌美，但以救死扶伤、钻研至高医术为人生追求的小神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微安全点的落脚点。年初至今，易小神医已经住了月余，镇上的男女老少基本都认识眼熟了这个小小神医，每逢见面总是热情招呼，一派祥和景象。

　　今日天气清爽，易一一早便去了隔壁水良镇，摆上自己的“神医”幡，开始日常施诊。这不，刚刚结束回来，在华西镇镇北的小吃街四处张望，寻摸着觅个好吃的摊子吃些晚饭。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只及易一半身高的小叫花子，边跑边哭嚎着“救命啊！救命啊！易大夫”，咻的一下，就用自己黑黢黢的小手，抱上了易一今早新换的清白色长衫。

　　虽然易一是个大夫，难免常接触外人，以及血迹尘灰等各种污秽，但他还是有些小小洁癖，总是试图在能力范围内，保持衣物整洁。

　　易一强忍着长衫已失去清白的心痛，摸摸小乞丐的头，柔声问到：“怎么了小四子，出什么事了？”

　　“易大夫你快跟我来，要死人啦！”小四子一边拉着易一往镇南走，一遍讲着故事的来龙去脉。

　　小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讲着，直到俩人走到镇南古玩街街口的墙角，才讲清楚一个大概。

　　原来，晌午时分，小四子和妹妹小五，正在隔壁古玩街乞讨，那里来往的都是些有钱人，一天下来总能讨几个铜板换口饭吃。

　　今日不巧，小五走着走着，许是饿极了，没稳住脚跟，不小心踩了一个路过公子哥金贵的金丝素锦纺面鞋。小五慌极了，连忙赔了不是，但那公子哥和他的讨厌随从都不是好相与的，虽然小五已经连忙道歉但还是躲避不及，被那公子哥的可恶随从，一个巴掌打在了脸上，黑灰的小脸蛋瞬间红起五个指印，小五挨不住疼呜咽起来，随从更是一脸凶相接着要打。实在是可恶极了，路过的行人虽然也低声议论着，什么“大人打小孩的行为实在不是”，或者“算了算了一个小姑娘”，但偷瞄一眼公子哥的行头，也没人敢出手制止，毕竟稍有不慎自己也有可能挨顿打骂。

　　突然，路边冲出一个衣衫比乞儿兄妹俩还要褴褛的壮实男人，虽然衣衫破烂，但身材极为壮硕，而且手脚更是利落，一脚上去，便把那凶狠的随从踢得三丈远，更是顺带撞飞华服公子，周围人纷纷惊呼，缓过神来也在小声赞叹。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且这双拳还有点外强中干，仔细观察那壮实男人便会发现，他虽身形结实，却好像深受重伤，胳膊、胸前、后腰，布满了刀伤、剑伤，因此，壮实男人转眼间就被公子哥的五、六个随从一起围殴，众人拳打脚踢，把壮实男人打的浑身是血，后来人都不怎么动弹了，但估计那少爷一行人也不想惹出人命，看人动不了也就散了。

　　小四子等那伙人走远，才敢上去将人扶了起来，这一扶可不要紧，差点吓得小四子尿了裤子。只见那男人满脸是血，浑身上下满是伤痕，在小四子看来，这么重的伤，还没咽气，这人也是福大命大极了。之后便什么也顾不得，到处寻上个月刚刚帮他给妹妹治过病的易大夫，听旁边围观的热心大娘说易大夫正在这条街上，便急匆匆跑来了。

　　小四子故事刚讲完，俩人一路快走，也赶到了目的地。

　　只见街道尽头的墙角处，抵着一个似睡非睡的健壮的惨兮兮的年轻人。虽然他浑身是血，但易一却看出了他身上遮掩不住的内敛且冷冽的气质。那年轻人脸部线条冷峻，皱着眉头好像很不舒服，不过即使难受得紧，他的身形也不见一丝佝偻，直挺挺的抵在墙角。再仔细一瞧，那人功夫似乎还不错，昏迷中也在无意识地运气，试图自愈。

　　这人，像是一块清冷的玉，如果不是此刻衣衫褴褛，污渍和血液浑浊一身，易一怕是只能从这个人身上读出“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小四子拉着易大夫走到那人面前，小五在一旁守着，不时啜泣。

　　易一蹲下看了看，又摸了摸那人的脉。不时再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思索一番。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嗯，奇怪，嗯，也对，嗯，真是奇怪，嗯，也有道理。。。”

　　小四子在旁边干着急，却也不敢打扰易大夫，只能等易大夫发完疯，哦不，诊完脉，才敢上前眼神询问。

　　易大夫摸了摸小四子的头说：“别担心，死不了，他命大的很。”

　　小四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嗯，易大夫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小四子，这人给我吧，你和妹妹买点东西吃去，去吧。”

　　易一一手扶起这只大乞丐，一手给了兄妹俩几个铜板，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搬运工程。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易一才将这个大乞丐扶到自己在镇外不远处的住所。

　　这处院子在华西镇外东边两里地，因为偏远所以僻静，正适合喜欢一个人住且稍有洁癖的易大夫。但易一从未像现在一样后悔选了这个地方，因为他离镇南古玩街实在是太远啦，平时一个人走不觉得，此时身上半扶半抗一个人肉沙包，寸步难行，无声流泪。

　　一进院子，易一将人扔到床上，赶紧给自己倒杯水，本来打算吃个晚饭，结果饭没吃上却又累又渴地捡了个乞丐回家。

　　易一可不是有什么爱捡乞丐的怪癖，主要是，这个大乞丐摸上去，哦不，治起来有点价值。他的脉象虚虚实实，上一秒脉若浮丝，感觉马上就要咽气，下一秒踏实有力，生龙活虎，两种反差极大的状态来回切换，人不仅没事反倒是虚弱的脉象出现的频次越来越低，脉象越来越稳，矛盾又神奇。这可得好好看看，易一心想。

　　至于这看起来可怖的外伤，小事小事。以这人的底子，估计不用治过两天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捡回来研究既不操心也不费事。把这个病症研究清楚，说不定又一剂能活死人救重伤的方子就要诞生了。

　　易一这边依着桌子背朝卧床，思绪万千想得正美。床边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人已经醒了。易一正打算回头看看，哪成想那人虽身受重伤但动作不慢，一个翻身踏步闪到桌子前面，眼疾手快扣住易一脖颈，若那动作轻柔一些，忽略大乞丐狼狈的衣着，只看粗细均匀纤长有力的手指与易神医雪白的脖颈，错落交织，想那画面必然是极美的。可事实却是这人手上劲道半分不松，勒得易一脸红脖子粗，只能咿咿呀呀扯着那只混着泥土和血迹的大手，试图拉出一些间隙，放些空气进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易一武力值微弱，构不成什么威胁，稍稍放松了些。易一得了点空气终于从那种瘆人的窒息感中挣脱开来开来。泪眼朦胧毫无气势的冲着大乞丐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就要对救命恩人下死手！早知道不捡你回来让你在街上晒死！”

　　对没错，易一估摸着，这人伤是要不了命，不过若是无人看管，在大街上晒个一下午，倒是有可能在这酷暑时分中暑、脱水、晒死。

　　那人眼神迷惑，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谁？”

　　“我谁？”易一鼓起个包子脸，气鼓鼓的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大概是易一可爱又显小的脸蛋根本让人无法产生戒心，又或许是易一确实也没做什么威胁到他，又或许是察觉到易一毫无内功根本毫无杀伤力。总之那人似乎放松下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易一喘够了，气息平稳下来，便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的伤？”

　　“你最好好好回忆回忆然后告诉我，毕竟我可是鼎鼎大名的易神医，对症下药保你药到病除没有后遗症。”

　　易一问这一句并不是心血来潮纯属好奇，主要是这人外伤内伤看起来都不是大问题，但看他一句话都说不明白，估计还被吃了什么误了心智的猛药。这种影响精神的药物，如果知道病因配齐解药也多有不易，更别提只对症状，试配解药，风险极大。这想对症下药，难喽难喽。

　　那人听了易一问话，没有立刻吭声，皱起眉头凝神想了片刻，不过貌似一用力思考变会头痛万分，模模糊糊只记得印象有人总是叫他白大哥，嗯，是白大哥。

　　“白。”

　　想了半天也只想起这一个字，白姓乞丐泄气，易姓神医挠头。行吧，看来是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能靠本神医绝冠天下的医术了，易神医如是想。

　　“从今以后你就叫小白吧，跟着我，给你治病，行是不行？”

　　易神医一个人拿定了主意，看是疑问实则陈述，脑袋里已经给小白定下三四五六七八种恢复神智的方案，只待一个一个试过去，嘿嘿嘿。

　　这边小白嘛，虽然失了记忆，思绪也不是很连贯，但这个漂亮的小大夫说要自己跟着他。这个小白团子看着人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敢对自己怎么样，估计自己一只手就能解决了他，毫无威胁，就先跟着他吧。

　　就这样，每日出诊的易神医的身边，多了一个话不多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大个子。

　　乡亲们都说，易神医捡了一个傻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