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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宅-新居
车窗外的景物,正从城市边缘千篇一律的水泥盒子,逐渐过渡成连绵的、带着深秋寂寥意味的山峦。我握着方向盘,目光掠过副驾上散落的房产文件,最终落在前方蜿蜒盘绕的山路上。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这栋宅子,我几乎是第一眼就相中了。它并非什么豪华别墅,而是一处依山傍水的老旧院落,白墙黛瓦,浸透着岁月沉淀下的安静。中介介绍说,原主人家道中落,急于出手,价格低得令人意外。朋友们都说我疯了,买这么个偏僻的老古董,但我却觉得,这片寂静,正是我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林默,你可真是发达了,都能在这种地方置办产业了。”后座传来表姐王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修饰过的惊叹,底下却藏着轻易就能察觉的酸意。
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她正用手机对着窗外拍照,手指飞快地编辑着,想必下一秒,我这“隐于山林”的新居就会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配文大概是“探望实现财富自由的表妹,羡慕这种诗与远方的生活”。
“只是运气好,找了个清静地方而已。”我笑了笑,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清静?我看是偏僻吧。”开车的是一位远房表哥李强,他哼了一声,“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事业做得比我们一大家子都强,现在又买这大院子,真是……让我们这些还在城里挤地铁住公寓的人怎么活?”
车内顿时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干涩,勉强。今天跟我一起来“暖居”的,除了表姐王琳和表哥李强,还有两位平日里走动不多的叔伯。他们嘴上说着祝贺,眼神里却满是探究、比较,以及一种微妙的、希望从我脸上找到“强撑”证据的期待。
我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绳索,正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勒得人喘不过气。他们羡慕我账户上的数字,嫉妒我不用看老板脸色,却选择性忽略了我为此付出的所有——那些通宵达旦的夜晚,如履薄冰的决策,以及几乎割让出去的整个私人生活。他们只看到了结果,并因为这结果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而感到不适。
“这房子……看着是有些年头了,维护起来怕是不便宜吧?”一位叔伯试探着问。
“还好,结构还算稳固。”我简短回应,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车子终于停在了院门前。古旧的木门带着铜环,墙头探出几枝光秃的柿子树,上面还挂着几个没摘的、红得发黑的果子,像一盏盏沉默的小灯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落比照片上显得更宽敞些,但也更荒芜。青石板缝隙里长出顽强的杂草,角落一口废弃的石缸积着浑浊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老木头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
“哇,这院子真大!就是……有点旧哈。”王琳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石板上的青苔。
李强则已经开始用行家的眼光品评:“这瓦得换一批了,墙体也得重新做防水,不然一下雨准漏。林默,你这可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啊。”
我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主屋的门锁。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尘埃和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的光线很暗,高大的木制家具在阴影里沉默地矗立,像一群疲惫的巨人。雕花的窗棂将稀疏的天光切割成斑驳的碎片,投在积着薄灰的地板上。
“这房子……感觉有点冷啊。”王琳搓了搓手臂。
“山里嘛,温度低正常。”我走到墙边,按下了客厅吊灯的开关。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灯却没有亮。我又试了几次,依旧一片黑暗。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电路老化!”李强立刻找到了佐证,语气里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得意。
“可能是总闸没开,我去看看。”我维持着平静,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交接时,明明检查过水电都是通的。
暂时不去管灯,我领着他们在宅子里粗略转了一圈。宅子是传统的三进结构,房间很多,但大多空置着,散发着久无人居的空旷感。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不知为何,越往里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仿佛这老宅本身是有生命的,正用冷漠的眼睛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傍晚,我简单做了几个菜,算是招待。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微妙,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回我的收入、我的规划,以及这栋房子未来的“升值潜力”。我尽量敷衍着,偶尔装傻,表现出对某些人情世故的“迟钝”,对某些开销的“不计较”。我看到他们眼中偶尔闪过的“看来她也没那么精明”的神色,心里竟有些可悲的轻松。或许示弱,才能让他们感到平衡,才能换取片刻的安宁。
争吵还是爆发了,源于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积累了一天的复杂情绪——嫉妒、不满、被这老宅勾起的莫名焦躁——终于找到了出口。声音在空旷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指责与辩解交织,面目都有些狰狞。
我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种极致的疲惫。
“别吵了。”我打断他们,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做出妥协的姿态,“今天太晚了,山路不好走。大家……要不就都在这里住一晚吧。房间够用。明天再心平气和地聊,行吗?”
这个提议出乎他们的意料。面面相觑之后,或许是确实累了,或许是想看看我这“豪宅”的住宿条件,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峦,宅子陷入了更深的黑暗。我找到了电闸,推上去后,灯光终于亮起,只是灯泡的光线昏黄,勉强驱散黑暗,却在角落制造出更多摇曳的阴影。
我给他们分配了房间,在宅子的东西厢房。自己也回到二楼的主卧。躺在床上,能听到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以及这栋老木头房子在夜间发出的、各种细微的“吱嘎”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别样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不是钟表,那声音更沉闷,更……湿漉漉的。像是水珠,滴落在某种吸水的东西上。
我睁开眼,黑暗中屏息细听。声音似乎来自楼下。
我起身,披上外套,轻轻打开门。走廊里一片死寂,那“滴答”声却清晰起来。我循着声音,走到一楼客厅。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我看到客厅靠近墙角的那块深色木质地板中央,有一小滩不规则的水渍。
水渍正中央的上方,是雕花的房梁。一滴晶莹的水珠,正在梁木底部慢慢凝聚、变大,最终不堪重负地……
“滴答。”
落下,精准地砸在那滩水渍的中心,溅开一朵小小的、阴暗的花。
我抬头,看着干燥的房梁,心中凛然。今天天气干燥,绝无漏水可能。这水,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客厅的吊灯,那盏昏黄的灯,毫无征兆地闪动了几下,“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整个宅邸,重新被纯粹的黑暗与寂静吞没。只有那持续的、不祥的“滴答”声,固执地敲打着夜的耳膜。
我站在冰冷的黑暗中,知道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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