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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块与渣土车
我叫许芽,一个垃圾三本院校会计专业的毕业生。之所以强调“垃圾”,是因为在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连招聘会计都开始要求“全日制本科及以上”——而我那所连名字都带着“职业技术”字样的母校,显然不在“及以上”的范畴。
我能在这家建材公司当上会计,全靠我那去世前最后一点人情往来——我妈年轻时帮过老板娘一个小忙,据说是借钱给她付了彩礼,数额不大,但情分记了三十年。如今老板娘成了我老板的妈,而我已经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这份人情便兑换成了这份月薪三千的工作。
“小许啊,你要珍惜。”老板娘,现在该叫王阿姨了,每次发工资时都会拍着我的肩膀,“现在大学生满地都是,你这学历……唉,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
老板姓李,公司里管钱的、采购的、开车的,全是他五服内的亲戚。更现实的是,我的月薪,比网上那些代账软件的年费还便宜一千二。
三千块,扣掉保险到手两千七。房租八百,水电一百,通勤的电瓶车充电五十,手机话费一百。剩下的一千六百五十块,要覆盖我一个月所有的吃喝拉撒。虽然就这点钱。我的厨艺却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毕竟缺啥不能缺自己这张嘴是吧。不出意外,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胖了
今天早上七点二十,我像往常一样推出我那辆二手电瓶车。九月的清晨已经有了凉意,我把旧外套裹紧,插上耳机,点开昨晚没听完的有声小说。
主播的声音很好听,讲的是个名校博士穿越古代搞基建的故事。我听着听着,突然有点恍惚——现在的小说主角,学历真是越来越高了。以前是普通大学生,后来是985、211,现在动不动就博士起步,还有双学位、海归背景。
“我要是穿越了,大概只能当个背景板里的难民吧。”我自嘲地笑笑,拧动车把。
电瓶车发出熟悉的嗡嗡声,载着我驶出老旧的小区。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先右拐,过两个红绿灯,穿过那条总有小贩占道经营的街,再左拐进工业区。
耳机里的博士主角正在解决水利工程难题,而我在想今天要报的税,还有老板娘昨天暗示的“公司效益不好,大家都要有危机意识”。
风灌进我廉价衬衫的领口,有点冷。我想起银行卡余额:376.42元。离发工资还有十三天。
“下个月要是再扣绩效……”我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
一道宏大得无法形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炸开。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更像是整个灵魂被浸入了这声音的海洋:
“历练结束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
电瓶车还在往前滑行。
前方三米处,一辆满载的渣土车,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横在狭窄的路中央。它太巨大了,巨大的车头几乎占满了我全部的视野。晨曦照在它斑驳的车身上,那些暗红色的、干涸的——
是漆吗?
不对。
我下意识地捏紧刹车,电瓶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距离太近了,惯性推着我向前滑。
时间好像变慢了。
我能看清渣土车挡泥板上凝结的泥块,看清驾驶室里那个模糊的人影,看清车头上那些暗红色痕迹的纹理——它们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等一下——”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你的车……上面好像还有红色的漆……”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世界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和光线。
最后残留的意识里,我居然在想:这个月全勤奖三百块,还没到月底,老板娘肯定不会给我了。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绝对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或者说,时间感在此刻已经失效。
许芽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轻盈、飘忽,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随即,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涌入她的“感知”。
她“看”到了。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宏伟空间。高,不见穹顶,只有无尽流淌的、仿佛液态黄金般的光晕在极高处缓缓旋动。大,目之所及,一根根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眩晕花纹的巨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山峰,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直至没入金色的雾霭之中。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的一切,让这空间显得愈发空旷、无尽、神圣,却也冰冷得让人心头发慌。
而她,正悬浮在这片金色海洋的底部。
周围,并非空无一物。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又像显微镜下活跃的布朗微粒,在这巨大的宫殿里飘荡、游弋、相互碰撞。有的光点明亮如星辰,拖曳着细碎的光尾;有的则暗淡微弱,几乎要被背景的金色吞没。它们碰撞时并无巨响,只有细微的、类似静电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情绪或信息的瞬间交换——贪婪、好奇、冷漠、急切……种种模糊的意念散逸开来。
“这……这像高中物理说的啥来着?” 许芽浑浑噩噩地想着,那点儿属于普通人的、试图用已知知识理解未知的惯性思维冒了出来,“分子热运动?还是粒子碰撞?”
她本能地想要移动,却发现自己并非在“走”,而是在“飘”。一种轻微的意念驱动,就能让她向着某个方向滑行一段距离。这感觉新奇又诡异。
就在这时,她瞥见旁边立着一面巨大的、边框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镜子。镜面并非普通的玻璃,更像凝固的水银,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景象——以及,她自己。
镜中,没有那个穿着廉价衬衫、身材微胖、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许芽。
只有一个光团。
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色微光的光团。光晕很淡,像是电力不足的劣质LED灯,边缘甚至有些模糊不清。在这金碧辉煌、光芒万丈的宫殿里,它显得那么不起眼,那么孱弱,仿佛随时会被其他更亮的光点撞散,或者被背景的金色彻底淹没。
“这……这是我?”
许芽“呆住”了,光团似乎都凝固了一瞬。她试图“低头”看看自己,但光团没有头尾上下之分。她集中精神,光团的光芒似乎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像心跳加速。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慌感攫住了她。车祸……然后呢?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天堂?还是地狱?为什么别人……别的“光”看起来不太一样?自己这个好像最弱啊!连点特色都没有!人家有的带颜色,有的个头大,我这个……
“不是我成啥了呀?!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意识中尖锐地升起——
轰!
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的刺痛,猛地扎入她的“核心”!那不是□□的疼痛,更像是灵魂被强行塞入了过量信息,意识结构被粗暴地撬开、灌注。
无数断续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晦涩的符号、冰冷的概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试图维持的思考。她“看”到模糊的巨影在虚无中搏杀,听到恢弘又诡异的颂唱在耳边回响,感受到“信仰”、“香火”、“神职”、“规则”、“源海”……等词汇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落。
在这信息洪流的冲刷下,她那个小小的、白色的、暗淡的光团,剧烈地颤抖起来,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这痛苦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的冲击。在两次冲击的短暂间隙,一个最为清晰、无法抗拒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了她的存在基础:
“此乃‘万神殿’底层——源初回廊。”
“汝为新入源海之‘准灵’。”
“汲取信力,凝聚神性,点亮神火,方得脱此回廊,位列序次,获真名与权柄……”
“否则……”
否则之后的信息模糊不清,但传递出一种彻底消散、归于虚无的大恐怖。
……
许芽的光团瑟缩着,在这庞大、陌生、残酷的新世界规则面前,她作为“许芽”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认知和属于人类的情绪,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只是茫然地、痛苦地悬浮着,一个暗淡的白色光点,淹没在无数碰撞、追逐的光点洪流中,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长廊,以及全然未知的命运。
而那源自故乡蓝星的、庞杂而深沉的记忆,此刻仍深深埋藏在她意识的最深处,尚未被这新的规则完全同化,只在不经意的刺痛间隙,闪过几个遥远的碎片——那是母亲模糊的笑脸,是Excel表格的网格线,是清晨包子铺蒸腾的热气,以及……那辆碾碎一切平凡、载着不祥暗红痕迹的巨大渣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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