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骄阳俯首

　　放学后的自行车棚，空气闷得发稠。江驰被几个穿着篮球服的高年级学生堵在角落，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像缠在他身上的锁链。
　　“杀人犯的儿子也配走正门？”为首那个叫王磊的，伸手用力搡了下江驰的肩膀。
　　江驰的后背撞在铁质车棚上，发出“哐”一声闷响。他没说话，只是掀起眼皮，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井，所有的光掉进去都消失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那具正被推搡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喂——麻烦让让！我的车要倒了！”
　　一个清亮又有点着急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几个人下意识回头。范茸正扶着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自行车，单脚支地，脸上是十足十的懊恼。他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里诡异的气氛，目光越过王磊他们，精准地落在江驰脸上，然后，他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点理所当然地开口：
　　“同学！帮个忙！”
　　他没叫名字，但那眼神分明是锁定了江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注视下，范茸推着车，径直走到江驰面前，然后——把他那个看起来沉甸甸、贴满了各种贴纸的背包，直接塞进了江驰怀里。
　　“帮我拿一下，谢啦！这破车链子又掉了，搞得我一手黑油。”
　　他絮絮叨叨，仿佛他们是约好一起回家的好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怀里的背包带着陌生的、暖烘烘的温度，还有一种阳光晒过的味道。这感觉太突兀了，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猛地砸穿了江驰用冷漠筑起的冰层。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了那个包。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沾着灰尘的校服和那个色彩鲜艳、充满生机的背包形成了可笑的对比。
　　……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不讨厌？江驰抱着那个暖烘烘的背包，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帆布面料上粗糙的贴纸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一种真实的、鲜活的触感。
　　王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范茸，你没看见我们在说话？”
　　范茸正埋头跟自行车链条搏斗，头也不抬：“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就这个破车，每次都要掉链子……”他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动作却不见慌乱，反而像是在自家后院修车一样自然。
　　空气里那股紧绷的、即将引爆的东西，莫名其妙地被稀释了。
　　王磊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扯了扯他胳膊，压低声音：“磊哥，算了吧，有人来了……”
　　确实，远处有几个老师正朝校门方向走来。
　　王磊狠狠瞪了江驰一眼，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带着人悻悻散去。脚步声和篮球在地上拍打的声音渐远。
　　自行车棚里只剩下链条咔哒作响的声音，和两个人之间突兀的寂静
　　江驰还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铁皮车棚，怀里抱着那个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彩色背包。他看着范茸——那个男生正用校服袖子，擦额角的汗，结果留下一道黑印。
　　“好了！”范茸终于直起身，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重新归位的链条。他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江驰还抱着他的包，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谢了啊，同学。”
　　他伸手过来拿包，指尖蹭过江驰的手臂皮肤，留下一点冰凉的、油腻的触感。
　　江驰的手臂空了一下。怀里那点不属于他的温度迅速被傍晚的风带走。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低哑，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范茸正把背包往肩上一甩，闻言动作顿住，回头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睫毛上，染成浅浅的金色。他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毫无阴霾的表情丝毫未变。
　　“什么为什么？”他眨了下眼，然后像是明白了，笑容扩大了些，随意地指了指车棚顶，“因为我的车链子真的掉了啊。而且——”
　　他推着那辆哐当作响的自行车，走到江驰身边，很自然地说：“一起走吗？这条路出去，拐角有个修车摊，我请你喝汽水。”
　　他没有看江驰的眼睛，目光落在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声音轻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当是……谢谢你帮我拿包。”
　　江驰看着范茸先一步推车向前的背影，校服背后蹭上了油污，随着动作，背包上那些卡通贴纸在夕阳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他沉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少年的影子，一道轻松推着车，一道沉默地走着，在铺满橙光的道路上，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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