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重返迪拉德
沙台岭北方连绵不绝的山上积雪还没消融,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但迪拉德的万物似乎还处在寒冬寂静之中,这个冬天比以往更冷更长。山腰上偶尔出现一只长着斑点的鹿,它远远地看向城镇一眼,便迅速闯进积雪之中。
与冷清如死亡般的山林不同,黑耀城内热闹非凡。烟囱里冒出的蒸汽四处飘散,然后消失不见。作坊里传出乒乒乓乓的作业声音,高温的熔炉让屋外数米远的积雪也无法遗存。
在巷子的一角,“甘M”酒吧生意火爆,人们似乎更乐意在这样寒冷的日子来一杯精酿,再加上酒吧里流传着的趣闻轶事,好让这些难熬的日子多点乐子,嘈杂的人声中时不时夹杂着污秽的荤段子,还有那些醉醺醺的笑声一起回荡在巷子里。
酒吧的后门,几个健壮的工人正搬着酒桶,他们身上冒着热气,嘴里呼出的也迅速化为白雾,如同一头勤勤恳恳的牛。有人甚至脱下外套,露出强壮的肌肉,他们穿梭在卸货的马车与酒馆仓库之间的路上,积雪的融水在工人们脚下变得泥泞不堪,然后被厚重的靴子踩上一脚又一脚。
与这些谈笑的工人们格格不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他正卖力的搬着一个酒桶,然后艰难的往仓库移动,他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轻松自如,更无暇顾及其他人讥笑的源头是自己。工人们轻蔑的盯着这个笨手笨脚的新来的,搬起酒桶快速从他旁边走过时还不忘撞他一下。
“咚”的一声,男子被撞翻在地,酒桶也随之摔下,酒从裂口处流出。
“哈哈哈哈……”健硕的工人们一阵哄笑,他们看着这个曾经养尊处优的人如此狼狈,最近一阵子又有谈笑的话题了,有了这些快乐的源泉,似乎连冷酷的冬天都不那么难熬了。
曾经凯尔金最得力的帮手,地位崇高的张涛伯爵,此时正缓缓从泥泞中爬起,他面无表情,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试过反抗,可是换来的是更加频繁的欺负和羞辱,他需要这份工作,他要照顾儿子。
张涛爬着去扶摔破的酒桶,两个雄壮的搬运工人双手环抱站在他面前。张涛躲开,另外一个工人又堵住去路,张涛屈辱的跪在几名工人面前。
“干什么呢?”酒吧老板出现,正是曾经动手殴打张涛的那位。
几名工人退后,留下张涛缓缓起身,他的面前是破裂的酒桶,桶内的酒几乎流干。
“你们整天没事干么?酒洒了也没人管,我养你们是吃干饭的!”老板冲上来对着那群工人大骂,“这桶酒从你们工资里扣!”
工人们心有抱怨但只能悻悻离开,在这寒冷的日子,有个能糊口的工作不容易。
“自从你来了就没太平过,我头一回见干活这么差劲的,真是个废物!”老板骂完工人,又转过头对准张涛。
自从凯尔金再一次取得胜利,他不再需要张涛,张家爵位被剥成为庶民,家中值钱的东西也遭到洗劫。
曾经不可一世的伯爵如今就像丧家之犬,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现在张涛比其他人更需要这份工作,他默默忍受不敢还嘴。虽然之前跟老板有过过节,但他还是愿意给自己提供一份工作。
相比之下,那些健壮的搬运工人们,张涛从未与他们有任何恩怨,但是现在他们每天取乐的方式就是羞辱张涛。
并没有人指使工人们,他们所有的动机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恶,去欺压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也许为了发泄生活中的不满,也许是对曾经身居高位的伯爵落井下石,也许没有理由,别人这么做了,他也要这样。在张涛来之前,他们就是整个黑耀城最可怜最悲哀的人,现在,他们真的成了最可悲的人。
老板并没有过多为难张涛,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他不屑于去修理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如今连自己手下的工人也可以欺负他,反而让他失去了羞辱这样的人的欲望。
在酒吧老板骂骂咧咧离开后,张涛收拾地面上的残局,泥泞掺杂着酒水混成一片狼藉,让原本就肮脏的地面难以行走。
看着肮脏的地面,张涛心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但那感觉是什么,他没有精力再深究,他已疲惫不堪,家中还有生病卧床的儿子需要照顾。
张涛搓了搓冻得通红的的手准备离开。
巷尾,几个人拦住他的去路。
“又是你给老板告状了是吧?”工人因为白天受罚耿耿于怀,他们伙同几个在铁匠铺当学徒的同乡,要给张涛一些教训。
“我没有。”张涛眼神躲闪,他不想再惹上麻烦,“今天打翻的酒桶从我的薪水里扣。”
“酒钱肯定得从你那扣,那老板骂的呢?我们白白挨了顿骂。”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匕首,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你们骂我吧,今天我害的你们挨骂是我不对。”张涛道歉。
“呸,下贱玩意!”工人啐了一口,然后讥笑起来,他们还未摆脱羞辱张涛的恶趣味,甚至在看到张涛的委曲求全后变本加厉。
“今天给我们惹了这么大麻烦,这不请哥几个去喝一杯?”一个工人说话间从包里拿出一把砍刀,他们想以此威胁张涛。
“可是……可是我的钱得给孩子买药,能不能改天?改天我一定请各位。”张涛露出紧张的神情,他说的没错,虽然工资是日结,但今天确实是给张玉杰买药的日子,他需要这笔钱。
“你当哥哥们心情好不好还得挑日子是吧?”为首的工人用手拍张涛的脸,张涛把老旧的包怀抱的更紧了。
工人们知道张涛的钱就装在里面,于是几人上前开始抢夺,张涛死死抱住包并哀求着,可他哪里是几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布包被夺走后他们一脚将张涛踹翻在地。
“那是我孩子的救命钱!”张涛上去抱住一个人的腿不让他离开。
“滚开!”那人又是一脚。
眼看几人就要离开,张涛怒了,他抹了把眼泪,然后抡起一旁的木板朝工人后脑勺砸去,可是木板稀碎,那几人如愤怒的猛兽一般慢慢回头,他们没想到张涛竟然敢攻击自己!
沉重的拳头狠狠砸在张涛身上,他双手护住头部不断挣扎,但当看到被抢夺的布包后,怒气在心中猛然炸开,他夺过匕首刺伤了一人。
没有刺中要害,甚至只是轻微的皮外伤,但这样做法显然彻底激怒了几个工人,他们纷纷拿出武器,一开始拿着砍刀的那个此时更是挥舞着刀向张涛砍去。
张涛绝望的用手挡住,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曾经养尊处优的伯爵如今毫无价值,就像阴沟之下苟活的老鼠,那些肮脏的泥泞,破败的屋舍,就像是自己的写照,它们是通向死亡的不归路,而自己如今终于踏上了这条悲伤的路,没有人会在意。只是儿子……
“叮……”金属碰撞的声音回声环绕,几个工人发出惊讶的鼻音。
张涛缓缓睁开眼,他的面前,少年一席白衣头戴斗笠,他手握纤细的紫金西洋剑指向前方,剑的尖端抵住工人的砍刀,牢牢停在空中,剑身在碰撞中快速振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是?”张涛为自己得救感到高兴,他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出手相助。
“你是谁?劝你别来多管闲事!”工人们原本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在面对这样神秘而强大的剑士也瞬间恢复了冷静。
白衣少年轻举西洋剑,工人的砍刀被振飞,随后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音。
少年回过头看看张涛,这位落魄的伯爵认出了他。
这时几名工人全都挥动武器攻了过来,少年并没有做出回应,正当张涛想要提醒时,少年的袖口跑出几只青纹闪电雪貂,他们攻击对方的膝盖和手臂,几个人还没近身就全部瘫软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张涛怀抱着装有薪水的布包站起来,朝着倒地的工人们大喊,“你们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
他果然还是这样。但这世界上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总得生存,他们当中大多数不得不像张涛这样去讨生活。
萧洛无奈的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张玉杰怎么样了?”
张涛对于萧洛的关心受宠若惊,他得意的朝工人们瞥了一眼,工人们因为刚才的攻击都受了伤,他们现在爬起来赶紧逃走,萧洛掌握分寸并没有让他们受太重的伤。
“他现在生病了躺在家,可是……”张涛支支吾吾盯着地面,似乎有难言之隐。
萧洛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是一枚金币。
“这是?”张涛惊讶的看着萧洛。
“收下吧。”
张涛有些为难,他又低下了头,“以前是我做了蠢事,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们!”
“没关系。”萧洛语气平和,他不想当雪中送炭的英雄,做了坏事就要承担,他只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
张涛颤抖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萧洛手中的金币,“谢谢您。也希望您能原谅我曾经的过错,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
“我想去看看张玉杰。”
“我是特别想让您去看看他的……只是,您也知道,这孩子心高气傲的,现在他最不想见到从前的同学。”
“放心,我只是远远看一眼,不让他知道。”萧洛明白张涛的意思,他也明白这个时候让张玉杰看到自己,无异于把他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扒开。
张涛没有理由拒绝,张玉杰高傲,无法接受身份的落差和别人的羞辱,身体的病症在心里的痛苦中更加严重。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同,他可以接受别人的羞辱,他可以被人唾弃谩骂,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只要能给儿子治病,张涛做什么都愿意。
路上,张涛向萧洛讲述这些时间的事情,原来自从上次沙台岭的瀑布一战过去已有半年。
凯尔金大获全胜,他剥去张涛的爵位,家丁和附近混混们将伯爵府搬了个干净,张家一夜之间沦为整个黑耀城的笑料。同时,黑羽被授予公爵爵位,摩瑞尔成为新的骑士团团长,杀人鬼也终于在人前露面,被称为护国大将军,享受将军的津贴待遇,只是他如今的模样可怕至极,浑身血色如同被扒了蛇皮一样,张涛不知道这样的躯体如何还能再动。
萧洛若有所思,迪拉德的人员更新他不感兴趣,但这样的大换血对于生活其中的人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人欢喜有人愁,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推上了不同的极端。
“江凡他们呢?”萧洛更担心朋友们的安危。
凯尔金在那场战斗中大获全胜,就连已被边缘化的张涛也对战斗的经过有所耳闻。江凡和古力在战斗中受伤落败而逃,不知去向。两个门外的泥虫和曾经护国计划的失败品掉落悬崖,如果没有推断错,传出的消息中跌落悬崖说的就是陆海军和萧洛。
还有门外的女孩,被凯尔金掳走。
“程佳敏?!”萧洛担心,随后愤怒,“她没事吧?”
“她没事,现在住在曼皇堡。不知是谁散布了她是瓦德公主的消息,”张涛汇报着程佳敏的情况,不知道怎么安慰萧洛,“现在城中居民都知道前朝公主从门外归来,凯尔金也无法对她下手。”
“嗯。”萧洛听到这个消息暂时放心。
“只是凯尔金为了稳固朝中局面,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他昭告天下要与公主结婚。”
“什么?!”萧洛怒不可遏。
“大人您别担心,公主绝对安全。”张涛赶忙安慰,“黑羽曾经来找过我,他告诉我说自己会拼上性命保护那位公主。”
萧洛长舒一口气,看来那位神明就快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张涛把买好的药喂给张玉杰喝下,萧洛在远处看着这一幕,那个破落的屋子摇摇欲坠,生锈的窗户护栏上面糊着几张遮风挡雨的废旧报纸,张玉杰面色苍白,眼圈凹陷,他虚弱的躺在旧单人床上,就连喝药都十分吃力。
萧洛扭过头去,不想看曾经的同学现在这副模样,他是骄傲、自大,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内心黑暗丑陋。
张涛安顿好儿子后急忙跑出来,他向萧洛继续讲述黑羽对自己说的话。
就在张家落败之后,黑羽找到张涛。
“你还来干什么?”张涛恨黑羽,他隐瞒身份,为了达成目的利用自己,现在又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对于我曾欺骗你我很抱歉。”鲁斯卡伊那·黑羽得到了权利,得到了凯尔金的支持,也不用隐瞒自己的龙族身份,可是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悦。
“滚开!”张涛愤怒之下重拳打在黑羽脸上。
黑羽任由张涛对他抡起拳头,他默默承受着,许久,张涛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黑羽才开口说话。
原来,黑羽设计让凯尔金获得笔记,并在一步步指引下寻找龙的踪迹,只是他没有料想到这期间凯尔金竟获得了凤凰血。对于张涛的遭遇黑羽深表歉意,如今他只能对外散布程佳敏是瓦德公主的消息来保护她的安全。
在黑羽的帮助下,程佳敏在曼皇堡安全渡过半年,这半年间凯尔金只让侍女给她提供餐食,并没有见这位“未婚妻”,在他的眼中程佳敏只是棋子,而且是门外低贱的棋子,凯尔金对门外泥虫的鄙夷不亚于其他人,这种优越感在得到凤凰血后更甚从前。
黑羽向张涛讲述这些的时候,并不像在炫耀自己的所作所为,张涛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他还是忍不住告诉张涛这些,反而更像是一种赎罪。
曾经忠心于龙族、想要龙族复兴的黑羽,现在沦为凤凰祭司的棋子,龙族的复兴竟然需要另一个种族的帮助,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让黑羽比之前更加屈辱,也明白法里奥不会喜悦这样的行为。
所以他只能在完成任务时尽力而为,从那以后黑羽有意疏离凯尔金,他获得了权利和地位,却在愧疚与欲望之间徘徊,郁郁寡欢。
黑羽临走前,留给张涛一袋银钱,那些钱足够普通人家后半生生活无忧,但张涛一把将钱袋打翻,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的施舍。
当然,后来经历穷困受尽欺凌后,张涛后悔了当时的举动。
听完张涛讲完剩下的故事,萧洛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不是杀死凯尔金或是某个人就可以解决了的。萧洛告别张涛时又给了他一些钱,现在的他要照顾儿子,原来那个工作也回不去了。他是个可怜的人。
张涛是朝权的明争暗斗的牺牲品,对手对这场权力游戏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是为了达成计划,顺便使了点力,就可以让张涛这样的小人物平步青云,亦或是穷途潦倒。张涛也决定不再参与权力的斗争了,想要为儿子争取更优越的条件,到头来却是造成他身心创伤的源头,等到张玉杰的病彻底好了,他们就搬去门外,那个儿子曾生活成长的世界。
萧洛暗中看着张涛向张玉杰讲以后的计划,他欣慰的笑了。一直以来,凤凰利用人们争权夺势的欲望和野心,诱惑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她的信徒,如果说凤凰是暴虐的君王,那被他蛊惑的人就是愚蠢麻木的傀儡,正是这样的傀儡让仙兽们不能彻底反击凤凰,他们无法对曾经庇护的子民痛下杀手。
在重返迪拉德之前,老爷叔问过萧洛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人成了凤凰的傀儡,你会对他们动手吗?”
萧洛沉默很久,光是在旅途中结识的沙蝎、紫麟龙、泽言、还有沙台岭众多山神就已经难以抉择,陆海军、程佳敏、江凡、古力、B24这样并肩作战的伙伴们更是无法下手。
“曾经有仙兽为了不伤害朋友,而被那位堕落的朋友杀死。”老爷叔向萧洛讲述曾经辉煌一时的金仙们,“也有金仙不顾昔日情谊,嫉恶如仇,不管是亲人朋友,只要成为凤凰的傀儡他便杀死他们,后来那位仙兽的正义成为执念,一步步被凤凰蛊惑,成为新的凤凰的傀儡。”
这个问题太艰难,萧洛没想过已经拥有普天之下最强大的灵力之后,要面临这么多的困难。不过目前看来,张涛父子放下欲望,准备开启新的生活,这样萧洛就放心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