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失忆的温柔仙君
世间有一处隐世之地,唤作水上星海。
星海之上,悬着一轮皎皎明月,清辉遍洒,温柔得能抚平世间所有褶皱——那不是真的月,是一个人,是水上星海所有人的信仰。
总有人好奇,他凭什么被奉作信仰?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认得他的人,提起时总要嗤笑一声:“不过是个温柔的傻子罢了。对厉鬼,竟比对活人好上千倍万倍,可笑不可笑?”
可那些与他相熟的人,却会敛了笑意,眼中满是敬慕与疼惜,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他啊……”
“似天上仙,水中月。”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本就不该是这浊世凡尘里的人。”
“该是世间苍生,连仰望都觉亵渎的神!”
他曾在众人面前,掷地有声地说:“世间悲鸣的是苍生,世间凄苦的也是苍生。那些化了怨鬼的,生前哪个不是苍生?哪个不是受尽了颠沛与冤屈?若说他们索命复仇是错,为自己、为亲人讨一个公道也是错——那我便与他们一道,掀翻这世间既定的对错!”
他也曾对着一人,眉眼低垂,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呢?我不过是想,在这看似公道、实则处处偏颇的乱世里,为他们寻一条生路,找一处能安稳栖身的地方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却殁了。
死在了他生辰的前一日。
白于镇·白于山
“前几日这里怨气暴动,明明说有怨魂盘踞,我们搜了大半天,连根鬼毛都没瞧见。”
古久言杵着佩剑,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碎石,语气满是不耐。
“慎言。”身旁的古听宸眉目沉肃,指尖扣着剑诀,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雾霭,“师兄说过,怨气若是积郁百年,凝成的煞祟会格外凶悍。这次暴动的气息非同小可,绝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知道,”古久言撇撇嘴,忍不住嘀咕,“说起来,百年前清衍仙君的法子才是对的。你瞧瞧现在,怨气横行成这样,那些鬼物根本不信我们会主持公道,最后只能强行镇压,连根拔起的怨恨,半点化解的余地都没有。”
“你又何尝不知,”古听宸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清衍仙君陨落后,他们不是没试着信过我们这些修士。可后来呢?那些承诺过的公道,哪一次兑现了?如今他们视我们为仇寇,再正常不过。”
话音未落,古听宸瞳孔骤缩:“久言,小心身后!”
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背后袭来,古久言只觉后颈一凉,仓促间连转身都来不及,便被一团浓稠如墨的怨气狠狠撞上。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棵老槐树上,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几乎是同一时间,古听宸拔剑出鞘,清冽的剑光劈开浓雾,直刺那团怨气的核心。
“嗤——”
剑气撞上阴气,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那团黑雾却陡然散开,如潮水般退到三丈之外,再凝聚时,竟化作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
她悬在半空,白衣胜雪,脸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眸子漆黑如夜,透着蚀骨的寒意。
“明知道我这地界不欢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还敢闯进来,”女子的声音又轻又冷,像是淬了冰,“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滚。”
“前辈!”古久言捂着胸口站起身,不服气地喊道,“就算你厌恶修士,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吧!”
“废话真多。”
女子素手轻扬,刹那间,漫天怨气翻涌如潮,凝成无数利爪般的黑气,铺天盖地地朝两人扑去。
“破!”
古久言咬牙甩出一叠符纸,符纸遇风即燃,化作金色的火光,堪堪挡住了前排的黑气。古听宸紧随其后,剑招凌厉,剑光如练,将余下的阴气斩得四分五裂。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在浓雾中炸开,转瞬即逝。
就在两人凝神戒备,以为攻势已尽时,那漫天的烟尘里,一道白影缓步走出。
女子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抬手再挥,这一次,怨气不再是狂乱的爪牙,而是化作无数细长的黑丝,如蛛网般缠了过来,带着蚀骨的寒气,要将两人的经脉寸寸冻结。
呵。
女子心中冷笑。
百年前,你们这些修士,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将君上挫骨扬灰?君上陨了,你们享着他以性命换来的太平,转头就开始称颂他的好。这般虚伪嘴脸,当真令人作呕。
哼。
若不是君上临终前叮嘱,不许他们沾染无谓的因果,她今日定要让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葬身于此。
哎。
真是麻烦。
正当黑丝即将缠上古听宸佩剑的刹那——
“唰!”
一道清越的剑光破空而来,快如惊鸿,带着沛然不可挡的剑意,竟将那漫天黑丝瞬间斩断。
女子瞳孔一缩,身形急退,足尖点在老槐树的枝干上,旋身看向来人,秀眉倏然挑起。
那柄剑……是云岫剑!
“云玄仙君。”她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带着审视。
来人身着月白道袍,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穗上的玉坠随风轻晃。正是闭关多年的云玄仙君,祁君尧。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气度沉凝,正是古氏家主古牧野。
“烟雨姑娘。”祁君尧颔首,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烟雨轻挥素手,残余的怨气尽数消散,她瞥了眼祁君尧身后的古牧野,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冷哼一声:“云玄仙君不是在闭关冲击化神境吗?怎么有空屈尊,来我这荒山野岭?”
祁君尧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前几日,各地怨气异动,我特来见姑娘,想问一句,异动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烟雨闻言,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轻笑出声:“不愧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天之骄子,倒是比那些蠢笨的家伙通透得多。”
她顿了顿,抬手指向祁君尧,又扫过面色铁青的古牧野,语气淡漠:“你随我来。至于古家主——”
“慢走,不送。”
古牧野刚要迈步上前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究不敢违逆这位积怨百年的煞神。
古久言与古听宸连忙上前,扶着自家家主,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转身悻悻地离去了。
听雨洞
‘回来了,有客人到访。’
不是人声,是一缕极淡的怨气,无声无息地缠上烟雨的识海。
‘嗯,’烟雨指尖微动,无声回应,‘君上大人,你失忆前的那位道友,来了。’
‘是么?’空桑烬离的声音清冷,裹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紫藤香,‘那可真快啊。’
‘君上这是舍不得我走?’烟雨勾了勾唇角。
‘是的呢。’空桑烬离的声音里漾开一点笑意,温柔得近乎缱绻。
祁君尧进了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紫藤花树遮天蔽日,淡紫色的花瓣簌簌飘落,铺满了青石地面。红衣的青年坐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青丝松松半挽,几缕墨发垂落肩头,与红衣交缠出惊心动魄的艳色。他指尖捻着一朵紫藤花,似在细细嗅闻那缕清香,唯有眼上蒙着的那截白绫,白得晃眼,也白得刺心。
子衍……他怎会如此?
祁君尧的心脏骤然一缩。
记忆里的空桑衍,从来不是这般模样。
那时的他,一袭月白道袍,面如冠玉,眉眼清俊得像山巅的雪。青丝也是半挽,鬓边却俏皮地编了根小辫子,垂在胸前,发绳上缀着的流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碎光四溅。最让人难忘的,是他小拇指上系着的那根红线,线身极长,风一吹便随风飘摇,红线上绣着的暗红色星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盛着整片星河。
“子衍……”
祁君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你该知道的,”烟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沉重,“君上当年是以自身三魂七魄为祭,镇压了九州怨气。如今醒来,三魂七魄散佚大半,五感尽失,记忆更是零落得只剩片羽。若要他恢复如常,便要寻回他散落四方的魂魄。”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团莹白的光晕,光晕里似有一缕残魂沉浮。
“我这里,恰好收着当年君上遗落的半魂一魄。”烟雨道,“君上如今,只剩一丝嗅觉尚在,记忆也只停留在六岁之前。”
她抬眸看向祁君尧,目光郑重:“我不知伶文上仙为何要君上跟着你,但还请仙君护他周全。三魂七魄的事,我已经同君上说过了。待你们离开后,我会带着这听雨洞下镇压的阴魂,一同去往幽都。”
她望向树上的空桑烬离时,眼中的冷漠尽数褪去,只剩下温和与恭敬。
‘君上,要保护好自己。’
怨气传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嗯,会的。’
空桑烬离弯了弯唇角,声音温和,像个听话的孩童。
“会的。”烟雨重复了一遍,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墟云界东南一隅,有片广袤水域,河网密布,舟楫往来如梭,有一座连绵起伏的青山,山林蓊郁,一条青石小道蜿蜒入山,道口立着块石碑,镌着三个字——雨巷泽。
祁氏一族,便世代居于雨巷泽深处。
一万多年前,仙魔大战爆发,三界倾覆,生灵涂炭。除了凡界因结界庇佑得以苟存,仙魔两界几乎是寸草不生。仙族拼尽最后力气,将残存的魔族封印,自身却也近乎全军覆没。大战之后,天地灵脉受损,多处灵脉直接崩碎消散,整个世界就此重伤。
更要命的是,原本分隔凡界与修仙界的壁垒,在大战中彻底崩塌。两界就此相连,再无界限,是为如今的墟云界。
大战遗留下的怨气,日积月累,越积越重,无人渡化,最终在千年前,再度引发一场浩劫。而流传千年的“正邪不两立”之说,更是成了这场浩劫的导火索。
彼时,唯有空桑氏族,窥破了天道玄机——世间从非非黑即白,苍生也绝非善恶分明。
而百年前,空桑氏的大公子,苍雾浊水之主,那个十岁便冠绝天下,号称清衍仙君的空桑衍,以一己之身,以生命为祭,才终于让世人看清,怨气丛生的根源,从来都不是鬼物作祟,而是人心叵测。
祁君尧望着红衣青年,心中五味杂陈。他抬手,一缕温和的灵气缓缓溢出,悄无声息地探入空桑烬离的识海,将这世间的变故,一一传递给他。
‘所以,我就是这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空桑烬离歪了歪头,声音里带着点茫然,‘那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回我的三魂七魄?’
‘烟雨姑娘没有明说,’祁君尧的声音温柔安抚,‘但她说,他们都是你的旧友,不必担心。’
‘嗯,谢谢你。’
空桑烬离的指尖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谢意,懵懂又乖巧。
祁君尧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心疼。那点委屈的小模样,藏都藏不住,偏偏他自己还毫无察觉。
‘不用谢。’
“君尧。”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冥室外传来,严肃中带着几分温和。
祁君尧快步走到门口,对着来人躬身行礼。祁逸泠颔首,与他一同走进室内。
当祁逸泠的目光落在树上那个蒙眼的红衣青年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满是震惊与疑惑,转头看向祁君尧:“清衍仙君?”
“嗯。”祁君尧点头。
“他怎会……”祁逸泠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兄长相助?”
“子衍当年以三魂七魄镇压怨气,如今醒来,魂魄散佚,五感与记忆皆失。”祁君尧低声道,“麻烦兄长派人传个信,让空桑宗主来一趟雨巷泽,我们再从长计议。此事……万不可向外声张。”
“好,兄长晓得了。”祁逸泠颔首,又叮嘱道,“有什么难处,尽管同兄长说,兄长替你解决。另外,天水镇的封印近日似有松动,未时我会带着宗门弟子前去查看。”
他又看了空桑烬离一眼,语气愈发温和:“兄长这便先去安排了。”
“兄长慢走。”
祁君尧躬身相送,直至祁逸泠的身影消失在洞口。
他刚转过身,衣角便被轻轻扯了一下。
低头看去,空桑烬离坐在蒲团上,仰着小脸,白绫下的视线似乎正落在他身上。
祁君尧放柔了声音,以灵气传音:‘那是我兄长,名屿,字逸泠,道号月辞仙君。未时他要去天水镇查看怨气异动,你要不要一同去?’
空桑烬离闻言,用力点头。
‘嗯,同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