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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婚了。
在她早晨看到客厅的地毯上有一滩水渍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在科室加班,却很罕见地忘了带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此刻她的论文正平静的躺在她电脑的草稿箱里,而她的电脑躺在她的家里。
杨宁抬头看了眼科室挂在墙上的钟表,不早不晚的七点半。一个回去尴尬,留下又显得刻意的时间。如果现在是十点她还能心安理得的劝说自己回去,如果是六点她还尚且能回家溜一趟再滚回科室干活,但怎么偏偏是七点半?
值班室里蓝绿色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灰蒙蒙的玻璃,窗外下起了小雨。她有点分神,这个值班室的窗帘好像自从她入职后就从没见人把它拽下来洗过,确切地说,可能没人把这蓝绿色的窗帘拉开过。
杨宁鬼使神差的打了傅荣宇的电话,电话响了大概一分钟才被对面的人接起,那头环境嘈杂,有酒杯碰撞的声音,但傅荣宇的声音却沉稳,他问:“什么事?”
接通的那一刻,连杨宁自己都愣了一下。就算拥有家里大门钥匙的另一个人只有傅荣宇,她也不该打这个电话,至少不应该是她先打。
杨宁似乎能听到电话那头李院长的声音,过了会又听到傅荣宇推拉凳子的声音,他轻声对李院长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
电话那端的声响终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此时只有滋滋滋的电流声,杨宁终于开口:“我电脑忘在家里了。”
那头沉默了片刻,她能想象傅荣宇微微蹙眉的样子。他在应酬,避免不了喝酒,大概是不会开车了。“算了,”她抢在他前面说,“我借梁秋雨的。”
“我送来。”
杨宁知道自己这个电话势必会打乱他今晚应酬的节奏,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尤其是在他们冷战了几个月的今天。
她尽量以耐心示人:“不用了,你先忙。”
傅荣宇却没给回应,自顾自说:“我晚点到,你先吃饭。”他甚至知道自己忙得还没时间吃饭。
电话已经挂了,雨声却突然大了起来。
杨宁没自己的电脑,只能用科室电脑看看病区的病人情况,她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今夜竟然奇迹般地没有病重病危,床位也塞满了,大概率是个平安夜。她难免羡慕起今天值夜班的柳安。
杨宁2018年硕士毕业进入广医,那时连规培都还不算规范。如今硕士进三甲医院也是难上加难,她当时不太明白柳安是如何过关斩将砍掉一众博士进入科室,但上个月去参加另一家三甲医院的消化科年会时,她看到科主任写着柳正业这三个字时,便也明白了几分。那天坐在年会的后排,她却心猿意马,前几个月她作为柳安的带教师姐,到底有没有给他坏脸色?
应当是没有的,年会结束后柳正业甚至来到她面前,与她握手,感谢她照顾他的孩子。她偏头看了眼柳正业后头的柳安,低着头抿嘴,与在科室的样子大相径庭。她也笑着与柳正业握手,说是荣幸,共同学习,还请柳主任多指导。
偏偏是这样一个夜晚,病房塞满,患者安稳,窗外有雨,手中无事,时间竟然也变得耐磨。
差一刻九点,杨宁刚要起身,柳安拎着外卖袋进了值班室,看见她竟也一惊:“师姐,你怎么还没回?”
杨宁看见外卖袋,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而答应送电脑过来的人也毫无踪影。
今晚的论文大概率是写不了了。
她说:“忘带电脑。”
柳安坐着轮滑椅溜到柜门前抽出自己的电脑,手指沾着点油,就这样递给杨宁。
杨宁接过电脑,熟稔地输入密码开始工作,至少开始工作就不会在意窗外的大雨。
屋内弥漫着湘菜的辛辣味,她依稀记得柳正业是湖南人,柳安喜欢湘菜倒也说的过去。等待的时间里,她想到半年前与傅荣宇一起去他爸妈家聚餐后,回家时傅荣宇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改天一起吃湘菜。
她当时坐在副驾驶,与傅荣宇的父母吃饭闹了些矛盾,心里有点烦闷。他们都是纯正的深圳人,没有无辣不欢的嗜好,她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问傅荣宇:“吃湘菜做什么?”
傅荣宇一手搭在方向盘,他的手上戴的还是年初她送的手表,指针静静地走向八点。他们连汤都没喝完,傅荣宇摔门而出。
傅荣宇脚踩油门,连夜带她从深圳赶回广州,回他们的家,他低沉又好听的声音传入她的左耳:“只是觉得我们现在需要一顿不平淡的饭。”
空气中还残留着湘菜的辛辣味道,杨宁从电脑屏幕中抬眼:“湘菜有这么好吃?”
柳安不舍地从饭菜中抬头,看见屏幕后的杨宁,白光照射在她本就白皙的脸上,此时此刻柳安觉得她像个女鬼,他镇定问:“尝尝?”
杨宁摇摇头,她对湘菜没兴趣。
猛然抬头发现时间已是十点,她与傅荣宇结婚好几年,竟然改变了她不耐烦的性子,她没再催过一个电话。
柳安回办公室之前凑过来她身边:“数据做好了?没弄完你可以把我电脑带回去,明天带回来就行。”
于是,傅荣宇冒着大雨开车到医院门口时,看见的就是杨宁拿着一个陌生的电脑出现在他面前。
不该说是拿着,大雨之下,杨宁是将那本电脑抱在怀中的。
傅荣宇沉默着下了车,三步一跨停在医院大门,为杨宁打伞,送入副驾驶座。
杨宁身上没淋着雨,她把电脑抽出来,傅荣宇这才注意到电脑上贴着的姓名纸,上面写着姓名:柳安。
想必是杨宁不知道从哪个科室认识的人,她似乎总有这样的本事,住院部15楼,层层都能让她落脚,她总有数不清的朋友。
他努力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人名,医院里他尚且不认识这位。
傅荣宇张了张嘴,没问出口柳安是谁。
他接到杨宁电话时,还没开始喝第一口酒,在这之后也不打算再喝,毕竟他要开车,在场的一众领导、同事也好,极力劝导,他充耳未闻,心头有牵挂,也觉得酒桌难熬。
终于熬到酒桌散场,他看了看左腕上的表,九点,心中一沉,但想也许还来得及,就算来不及,也能接她回家吧?这么大的雨,他记得她的车送去保养了。
也许就是一杯酒都没下肚的原因,李青在酒店门口却突然开口:“小傅啊,送一下张经理回酒店吧。”明眼人都能听懂这话的意思,李院的话声音不大却有震慑力,在场的人都缄默着。
傅荣宇沉默的时间里在想,今天做完介入手术下班时怎么没记得把戒指戴上?
片刻后他还是斟酌着说:“主任,我家还有事,我给张经理叫个专车吧。”
李青并不理会傅荣宇,李青在不久前刚刚坐稳副院长的位置,走上行政岗位后他需要培养一个科室的心腹。傅荣宇海外归来,不论是科研还是临床都是他心头的第一选择。如果不是傅荣宇坦白他早就结婚,李青甚至可以为他介绍更适合他的人。他很惜才,傅荣宇没有选择省三甲医院,来到广医后他有意把傅荣宇当作下一任心血管科主任培养。
李青有意拉拢傅荣宇与张璋之间的关系,手指捏着还未点燃的烟,指着张璋说:“你们是老同学,可以叙叙旧。”
傅荣宇回过头看向张璋,她面色红润,看不出到底哪醉了,娇笑着对主任说谢谢他的照顾。
回程中傅荣宇仍有风度,张璋站在他的车前,自顾自答:“坐副驾么,不太好,坐后座像老板,荣宇,你觉得我应该坐在哪?”
傅荣宇背对着她,手指在车门上敲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叫个专车,李院已经走了。”
张璋已经熟练地无视他的每一句话,径自打开了副驾的门,坐了下来。
今天的每一件事都很不顺利。
傅荣宇“砰”的一声关了车门,自己都没预想到声音那样大,倒是把张璋吓了一跳。
张璋巧笑嫣然:“你今晚脾气很大。”
傅荣宇很讨厌这股自然而然地熟悉感,他们大概几年没见了,他连到底是几年没见都忘得差不多,当然即使是在学校期间也只是互帮互助的学生会学姐学弟的关系,怎么脱离了学校,曾经的学姐变成这副模样?
他扭头看到张璋那张因为带妆太久而微微泛油光的脸,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药代现在这么拼?”
“各取所需。”张璋笑道。
车内寂静,傅荣宇连一首歌都不舍得放,只剩下高德导航的声音。
他的家在去张璋酒店的路上,他赶时间,先回了小区。车外七竖八地停在楼下,他对张璋说:“你在这等会我,我马上下来。”
张璋的手按在门把手上,语气带一点儿娇俏:“把我们公司送的礼品拿上去吧。”
傅荣宇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说,不必了。
就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张璋挤了进来,手里拎着那些礼品,她的手被勒得很红。
电梯上行,傅荣宇那时没有想到,也没有在意,也许事态从那一刻开始就发生了变化。
他的步伐停在家门口,用这些年很少用的严肃的口吻对张璋说:“你不要再进来一步。”
张璋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电梯门口。
进了家门,傅荣宇将那些礼品胡乱一扔,心烦意乱时竟还记得把杨宁的电脑装进电脑包,出门前又在玄关口换了一把大些的伞。
电梯口的张璋还保持着官方的笑意,她的嗓音有点冷:“我们还要和李主任合作,你对我客气些。”
就差一步走进他的私人领域,居然还拿着李青压他。
傅荣宇把张璋送回酒店,副驾的门还没关好,他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尾气喷了张璋一脸。他把四扇窗全部降下来通风,从张璋坐下来那一刻,副驾被沾染了某种甜腻的香水味,那里散发着不属于杨宁的味道,他胃里翻滚不停。
他有点想念杨宁,即使他们早上出门前才见过。
他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做法像极了偷情的丈夫在事态发生后惺惺作假的样子。
紧赶慢赶,十点出头到了医院,傅荣宇庆幸还好在医院门口见到了她。
杨宁抱着陌生的电脑钻进副驾,皮革座椅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车里有一种陌生的甜香,不是她常用的那种。
雨刮器有节奏地划着弧线,她看着窗外流淌的夜景,轻声问:
“刚才车上有人?”
傅荣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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