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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轿帘外的风裹挟着草木气息涌进来,混着轿夫们低低的交谈声。
颜知鸢攥紧了袖中的金簪,指腹抵在冰凉的簪尖上,那点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反倒让她乱成一团的心绪清明了几分。
她不是没察觉父亲近来的反常。前几日账房先生来报,说南边几处铺子接连亏空,库房里的现银几乎见底,连母亲压箱底的几支赤金累丝簪都被父亲拿去当了。
那时她只当是生意周转不顺,却没料到,父亲竟会打上她婚事的主意。
那老县令虽已六旬,却手握城郊万亩良田,听说给的聘礼足够填满颜家所有亏空。
而贺家那边……颜知鸢闭上眼,眼前闪过贺凌沣的脸。去年上元节灯会上,他替她挡开冲撞的人群。
少年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发梢,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低声说:“知鸢,等你及笄,我便去你家提亲。”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麻又疼。
她掀开轿帘一角,外头已是荒郊野岭,轿夫们正往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拐去。
想来是按父亲的吩咐,在这里歇脚等待老县令派人来接。
“停轿。”
颜知鸢的声音隔着轿帘传出去,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镇定。
轿夫们愣了愣,还是依言停下。
“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要去庙里上香。”
颜知鸢理了理衣襟,将金簪藏进袖口更深的地方。
“父亲说过,出嫁前拜一拜山神,能保平安。”
轿夫们对视一眼,不敢违逆,毕竟是主家的小姐。
一人上前掀开轿帘:“那小的们在外头候着。”
颜知鸢踩着轿凳下来,裙摆扫过沾满尘土的地面。
她抬头望了眼那座山神庙,朱漆剥落的庙门半掩着,里头黑漆漆的。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身后轿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庙内弥漫着一股霉味,供桌上的神像蒙着厚厚的灰。
颜知鸢没去看那些,径直绕到神像后面,那里有个狗洞,是她小时候跟着贺凌沣来掏鸟窝时发现的。
那时她还笑这庙太破,贺凌沣却蹲在洞边说:“破是破了点,关键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蹲下身,拨开洞口的杂草,泥土蹭脏了裙摆也顾不上。
刚要钻进去,却听见庙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那老东西倒是会享福,让咱们抬着个娇小姐跑这么远,他倒好,在家等着喝喜酒。”
“小声点,毕竟是县令大人的新夫人……”
颜知鸢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忙脚乱地钻进狗洞。
洞口比她记忆中狭窄,裙摆被勾住撕出一道口子,她咬着唇没敢出声,只觉得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从另一端爬出来,身后已传来庙门被推开的声响。
她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土,拔腿就往山林深处跑。
她跑得急,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她才扶着一棵老树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
晚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膝盖上渗血的擦伤,火辣辣地疼。
山林里起了雾,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颜知鸢拢了拢衣襟,才发现自己除了那支金簪,身无分文,连块干粮都没带出来。
她顺着山路往下走,希望能碰到过路的农户。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脚下的路也越发难走。忽然听见前方有打斗声。
她心里一紧,赶紧躲到一棵粗壮的树后,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看。
“看来我的好皇兄,是真的想让我有去无回?”
雾气中影影绰绰立着几道人影,刀剑相击的脆响刺破林间的寂静,带着凛冽的杀意。
被围在中间的男子一袭玄色锦袍,袖口已被划破,沾着些暗色的污渍,想来是缠斗了许久。
他身形挺拔,即便是身陷重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手中长剑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反击,只是额角渗出的薄汗,暴露了他并非全然轻松。
方才那句话便是出自他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惊慌,反倒带着几分冷峭的嘲弄。
围堵他的几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还能支撑,为首一人沉声道:“殿下,何必挣扎?太子要您……自行了断,留个体面。”
“体面?”
玄衣男子嗤笑一声,剑光陡然加快,逼得身前两人连连后退。
“我那好皇兄的体面,就是派你们这些鼠辈来送我上路?”
他话音刚落,忽觉背后一阵风劲,竟是有人绕到了他身后偷袭。
颜知鸢躲在树后,看得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金簪,指节泛白。
就在那偷袭的短刀即将及身时,玄衣男子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侧身,长剑回撩,只听“当”的一声,短刀被格开,他手腕翻转,剑刃已贴向那人脖颈。
可这一分神的功夫,正面又有两人趁机攻来,他肩头顿时添了一道伤口,深色的锦袍上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殿下,认命吧!”
黑衣人再次逼近,招式越发狠辣。
玄衣男子喘了口气,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忽然虚晃一招,转身朝着颜知鸢藏身的方向退了几步,恰好背对着她藏身的大树,与那些黑衣人形成对峙。
颜知鸢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
她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明明是落难的境况,却偏生透着股不肯折腰的傲气。
玄衣男子背靠着树干喘息,肩头的血渍在暗色衣料上洇得越发明显。
他抬手拭去额角冷汗时,腰间一枚玉佩从衣襟下晃了出来,被林间透下的微光映得莹润生辉。
那玉佩雕成展翅的雄鹰模样,线条流畅,玉质温润通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暖玉,且雕工绝非寻常匠人能及。
颜知鸢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瞳孔微微一缩,这样的物件,绝非普通富家子弟所有,定是身份尊贵之人才能佩戴。
太子……殿下……方才黑衣人的话在她脑中炸开。
父亲为了钱财将她推入火坑,贺凌沣的承诺犹在耳畔,如今她孑然一身,前路茫茫,若不抓住些什么,恐怕只能在这深山里任人宰割。
而眼前这人,若能助他脱困,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报不了颜家那笔龌龊的账?
心念电转间,她瞥见树后丛生的荆棘,尖刺泛着冷光。
黑衣人再次上前,刀光直逼玄衣男子后心,他此刻旧伤加身,已是强弩之末,回身格挡的动作慢了半分。
“小心!”
颜知鸢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声,同时抓起一把带刺的荆棘,猛地从树后冲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偷袭的黑衣人脸上掷去。
荆棘丛带着凌厉的势头扫过,尖刺划破了黑衣人的脸颊,疼得他闷哼一声,攻势顿时一滞。
玄衣男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长剑反转,精准地刺入那人肋下。
他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颜知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警惕取代:“你是谁?”
颜知鸢心跳如擂鼓,却强作镇定,指了指前方密林:“那边是密林能躲藏,他们未必能发现。”
她刻意不去看他腰间的玉佩。
“你跟我来!”
黑衣人见同伴倒地,怒喝着朝两人扑来。
颜知鸢手疾眼快抓住男人的手往前跑,周围的灌木越来越茂盛。
她见状把男人往旁边一推,让对方被灌木全全遮住。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听见没有!”
男人没有说话,见颜知鸢认真的样子他终是点点头答应。
颜知鸢没再回头,转身朝着与密林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踩得落叶沙沙作响,引着剩下的黑衣人往那边追去。
她跑得跌跌撞撞,裙摆早已被荆棘勾得破烂不堪,膝盖上的伤口被草丛摩擦着,疼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多久,只能拼命往更崎岖的地方钻。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道陡坡,底下是浓密的矮树丛。
她回头看了眼追上来的两个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闭着眼就往下滚了去。
身体撞在岩石上,钝痛从四肢百骸传来,额头也磕到了什么硬物,一阵眩晕袭来。
她强撑着睁开眼,见黑衣人在坡上张望片刻,似乎没发现她的踪迹,骂骂咧咧地往别处去了,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亮。
颜知鸢动了动手指,浑身像散了架般疼,额角黏糊糊的,伸手一摸全是血。
她挣扎着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隐蔽的凹地里,周围被茂密的藤蔓遮掩着。
“还能动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颜知鸢猛地抬头,见那玄衣男子正半蹲在坡边看着她,肩头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差点摔倒,男子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胳膊上的擦伤,动作顿了顿。
“你……”颜知鸢刚想问他怎么找到这里,忽然想起之前的话,仰头看他。
“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男子看着她额角的血迹和被划破的裙摆,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记得。只要你说的事,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颜知鸢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我要你帮我报仇。”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我父亲为了钱财,把我卖给一个六旬老翁做妾,毁我一生。”
“我要他……还有那个老翁,付出代价。”
林间的风穿过枝叶,带着微凉的气息。
男子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又看了看她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模样,许久,才缓缓开口:“好。”
一个字,清晰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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