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鳞

　　初雪落下的那个黄昏，巴图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信子无意识地探出，捕捉到空气中熟悉的寒意。

　　他盘踞的洞穴宽敞温暖，岩壁被他的体温烘得干燥舒适，与他记忆中最后一个冬天的冰冷死寂截然不同。

　　他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那些深埋骨缝的记忆碎片簌簌作响。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阿夏——那条银白色的小蛇，带着一身刻意营造的柔弱气息滑入他的领地。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恰到好处的仰慕与不安，信子轻颤，诉说着作为一条“即将进入繁殖期的母蛇”对严寒的恐惧。

　　他那时竟信了。

　　巴图闭上眼，颅腔内仿佛又回荡起自己利齿碾碎阿夏颈骨时那声脆响。

　　然后是漫长的冬天，洞穴里只剩下他一条蛇，曾经缠绕着另一具身躯的地方空荡冰冷。

　　他盘踞着阿夏再也不会醒来的身体，直到冰雪消融，直到腐臭弥漫，才在一种灭顶的、迟来的顿悟中意识到什么。

　　他失去了什么。

　　或者说，他亲手毁掉了什么。

　　而现在，他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之时。

　　这个洞穴是为阿夏准备的。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食物，所有的纵容，都是。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阿夏还想玩那个“生蛋”的游戏，他就陪他玩下去。

　　他不会再计较任何欺骗，只要那条小蛇好好地、活生生地待在自己能触碰到的地方。

　　可是，雪已经下了有一阵了，洞口除了风雪呜咽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种与季节不符的寒意顺着鳞片缝隙钻入。巴图抬起头，金黄色的竖瞳在昏暗中缩紧。

　　不对。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阿夏早该出现了。

　　不安像是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再等待，巨大的黑色蛇身舒展开来，滑出温暖的巢穴，扎入纷扬的雪花之中。

　　信子高频吞吐，疯狂捕捉着那一缕熟悉的、属于阿夏的微弱气息。

　　找到了。

　　那气息微弱得几乎消散，来自领地边缘一个早已废弃的、朝向迎风面的破旧树洞。

　　方向与他此刻的洞穴截然相反。

　　巴图的心沉了下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游弋过去，庞大的身躯碾过薄雪和枯枝。

　　树洞很小，洞口堆积着腐败的落叶，根本挡不住风雪。

　　他低下头，将吻部探入那个狭窄的洞口。

　　看见了。

　　银白色的小蛇蜷缩在树洞最深处，原本漂亮的鳞片上沾满泥点，黯淡无光。

　　细长的身体紧紧缠绕着几片干枯的叶子，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仿佛要散架。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冰冷。

　　“阿夏……”他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嘶声。

　　蜷缩着的小蛇被惊动，勉强抬起头。

　　琥珀色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瞳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骤然收缩。

　　“别…别杀我！”

　　阿夏的声音尖利破碎，细瘦的身体拼命向后缩，鳞片刮擦着腐朽的树洞内壁，

　　“我错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不会去找你了！放过我…”

　　每一个字都像淬冰的匕首，狠狠扎进B的心脏。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缓慢地，一圈一圈，将自己的身体探入树洞，缠绕上那具冰冷得让他心惊的身躯。

　　“是我不好。”

　　他低下头，靠近阿夏剧烈颤抖的细小头颅，信子轻轻吐出，不再是威胁，而是笨拙的安抚。

　　阿夏完全僵住了，连颤抖都停滞了，像是变成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双盈满恐惧的眼睛证明着他活着。

　　直到巴图调整姿势，将自身最柔软、最温暖的腹部鳞片，轻轻贴在了阿夏冰冷僵硬的蛇身中段。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也是最需要温度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热力，透过相贴的鳞片，渗透进几乎冻僵的血肉。

　　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响起。

　　阿夏的身体重新开始颤抖，这次不是因为寒冷。

　　“可是…”

　　阿夏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还是…生不出蛋…”

　　他还在害怕这个。

　　害怕因为这个“谎言”而再次被判处死刑。

　　巴图的心脏被揪紧。

　　他低下头，信子变得异常柔软，小心翼翼地舔舐掉A眼睑上那些冰冷的湿痕和未融的雪花。

　　“没关系。”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在胸腔里酝酿已久的承诺。

　　“这个冬天，”他舔了舔阿夏依旧冰凉的吻部，“我生给你看。”

　　缠绕着他的细小身躯猛地一颤，哭泣声戛然而止。

　　阿夏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巴图没有再解释，只是将怀抱收得更紧，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彻底挡住了从洞口灌入的所有寒风。

　　洞穴外，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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