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楼烬又生

作者:墨染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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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狱问墨


      永昭十二年,秋。
      自从去年深冬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癸亥夜变”——据说有宫人妄图在清凉殿作祟——之后,整座皇城就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惊悸。秋风本该爽利,吹过高耸的朱红宫墙,却只卷来肃杀。披甲执锐的金吾卫比往日多了一倍,稽查司的暗探无声游弋,宫人们眉眼低垂,行走间裙裾不扬,生怕一丝声响引来无妄之灾。
      在这片令人透不过气的寂静里,稽查司衙署最深处的黑狱,成了所有秘密与恐惧最终沉沦的渊薮。
      甄夙跪在黑狱一间狭窄的囚室中。地面墨黑色的砖石沁着渗骨的寒意,那冷意如同活物,顺着她单薄的浅碧宫装一路攀爬,缠绕四肢百骸。这身衣裳是入宫时发的,早已浆洗发硬,袖口与裙摆遍布污渍与可疑的深色痕迹——有些是她的,有些是前人的。
      三天了。
      自从那队黑衣玄甲的稽查司番役冲进她所在的杂役院,将她拖行至此,已整整三日。没有审问,没有明示的罪名,只有一日一碗冰凉的薄粥,与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和悬而未决的恐惧。她像一片落入漩涡的枯叶,被卷进了这宫廷最深、最暗的激流里。或许是那位常年居于澄心堂修玄炼丹的皇帝又一次莫测的雷霆之怒,又或许是哪位贵人指尖轻点的池鱼之殃。
      甬道尽头传来铁靴踏地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猛地拉开,火把的光骤然涌入,刺得她闭了闭眼。
      “抬头。”
      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划过铁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甄夙依言,缓缓仰起脸。散乱的青丝黏在苍白汗湿的额角与颊边,露出一张清致却憔悴的面容。她并非浓艳夺目之美,而是江南烟雨润泽出的韵致,眉若远山轻蹙,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流转潋滟,此刻却因煎熬而深陷,唯有一双眸子,即便蒙尘,依旧黑白分明,在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像寒潭深处凝着的两颗墨玉。
      她看清了逆光立在门口的身影。
      一身玄底金绣的獬豸官服,衬得人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悬着一柄形制古朴的直刃长刀。来人很年轻,面容却冷峻得如同刀削斧劈,肤色是久不见天光的冷白,薄唇紧抿,不见丝毫弧度。他只是站在那里,这囚室本已稀薄的空气,便骤然凝滞。
      稽查司指挥使,时衍。
      这个名字划过心头,甄夙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关于他的传闻不多,但每一条都足够让人胆寒——天子私刃,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尤擅处置不宜宣之于口的“隐秘”。他亲自现身,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要么开口,要么永远闭嘴。
      “宫女甄氏,永昭十一年采选入宫,隶司酝局。”时衍开口,声线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人举告,你于三日前,借往凝晖堂送解暑凉饮之机,夹带诽谤君上、妄议朝政的悖逆之语。物证在此。”
      一张皱巴巴的纸笺被掷于她面前的地上。墨迹凌乱,隐约可辨“丹炉”、“虚耗”等只言片语。
      甄夙的目光掠过纸笺,心跳如擂鼓,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凝晖堂,那是宫中一位笃信道术的贵人居所,最是敏感。沾上这个边,便是滔天大祸。
      “奴婢,冤枉。”她开口,声音因干渴而嘶哑,却竭力维持着平稳,“那日凉饮皆用冰鉴封存,有司酝局印签为凭,大人一查便知。此纸……绝非冰鉴中之物。”
      “哦?”时衍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目光终于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冰冷而极具穿透力,“你的意思是,稽查司构陷,或是宫中贵人,诬你一个末等宫女?”
      无形的重压轰然倾塌。甄夙喉头发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知道,下一句若不能撕开一线生机,今夜便是尽头。生死一瞬,父亲生前身为落魄药师,于灯下翻阅那些破旧医典、丹方杂记时,曾偶然提及的、关于前朝宫廷某种秘药与特定墨迹关联的零星话语,骤然闪过脑海。
      没有退路了。
      她倏地抬眸,不再躲避那冰冷的审视,反而直直迎上。
      “奴婢不敢妄测。奴婢只是……恰巧认得这墨。”她一字一顿,语速缓慢却异常清晰,“此墨色沉中泛青,光泽晦黯,且细闻之下,有一股极淡的‘金粟兰’混着‘寒水石’碾磨后的气息。这并非文书常用的松烟墨,也非宫廷画院所用的贡墨。”
      她略作停顿,清晰地看到时衍眼底那冰冷潭水,似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于是继续道:“若奴婢记得不错,此乃道家方士炼制‘清虚散’时,用以记录火候、忌宜的‘方术墨’。而自去岁‘夜变’之后,陛下曾有严旨,一切涉及方术丹饵之记录,除澄心堂特许外,不得私录、私传,违者以窥探禁中论处。”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气力,轻声问道:“大人明鉴,此物……经手之人,可都细细查验过了?抑或,这本身便是另一桩‘禁忌’?”
      囚室内,死寂蔓延。
      只有火把“噼啪”燃烧的微响。时衍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的倒影清晰了一瞬,某种审视与估量的锐光,一闪而逝。
      漫长的沉默后,时衍未置一词,转身离去。牢门再次闭合,但那即刻赴死的锋刃,似乎暂离了颈项。
      然而,宫闱的杀机从不单一。深夜,一名面生的内侍送来“定神汤”,碗是普通的青瓷碗,汤色却浑浊可疑,隐有异味。甄夙脑中那些原本模糊的药材知识,此刻竟异常清晰起来,她瞬间辨出其中几味药性相冲、足以令人在睡梦中无声衰竭的草药!她强作镇定,以内务府器皿规制相诈,惊退来人。
      当那内侍阴鸷的目光最后扫过她时,甄夙已力竭,伏于冰冷地面,冷汗浸透重衣。她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前来回走了数遭。
      精疲力尽与高度紧绷之下,她终是昏沉过去。
      再醒来,竟是在入宫第一日那硬板通铺上!窗外晨曦微露,同屋的宫女们尚在熟睡。浑身的伤痛与疲惫不翼而飞,但诏狱的阴寒、时衍冰冷的眼神、那碗毒药的气味……所有记忆都清晰得可怕。与之同时涌现的,是庞大而系统的、远超她出身所能接触的医药典籍知识与毒理辨析之术,牢牢刻印在脑海。
      她悄然坐起,就着屋内铜盆平静的水面,看向自己的倒影。依旧是那张清丽的容颜,但眉宇间那份初入宫闱的怯懦与茫然,已荡然无存。眼底深处,沉淀下一种历经生死后才有的、冰冷的清醒与决绝。
      大胤朝永昭年的宫阙,生存之道已然改写。而她这场始于黑狱的莫测轮回,似乎正要在这充满金石烟云与无声杀机的深宫,悄然掀开序幕。
      甄夙对着铜盆中的倒影,静静地看了许久。水纹微漾,映出的那张脸,眉眼依旧,可神韵已截然不同。前世黑狱中的阴寒、白绫勒颈的窒息、毒药入喉的灼烧……种种濒死的痛苦并未随着重生而淡去,反而淬炼成了一种冰冷的知觉,沉在眼底最深处。
      她不动声色地躺回通铺,听着身侧宫女均匀的呼吸声,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上一世,她死得不明不白,只隐约感到自己被卷入了某个巨大的漩涡。这一世,她必须看清漩涡的中心是什么。时衍……那个男人,是关键。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在她点破“方术墨”后,露出那种估量的眼神。
      晨起的钟磬声遥遥传来,杂役院的管事嬷嬷粗哑的嗓音在院中响起。甄夙随着其他宫女沉默地起身、洗漱、列队,前往司酝局开始一天的活计。一切与记忆中的第一日别无二致。她低眉顺眼,做着冲洗器皿、搬运材料的粗活,动作却比上一世更稳,目光悄然掠过司酝局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她记得,上一世大约是在入宫半月后,因为一手尚算精巧的点心手艺,被临时抽调去给凝晖堂送过一趟凉饮。那便是祸端的开始。这一世,她必须避开这个节点,至少,在拥有足够自保之力前,绝不能踏足凝晖堂附近。
      然而,命运的轨迹似乎自有其顽固的惯性。午后,司酝局的掌事女官皱着眉在名册上逡巡,目光几次掠过甄夙,最终定格:“你,甄夙是吧?手瞧着还算稳。凝晖堂午后需一批调了蜂蜜的茯苓霜,原定的人吃坏了肚子,你跟着李嬷嬷送一趟。仔细些,那可是贵人的地方。”
      甄夙的心猛地一沉。来了,竟比上一世还早了几日。她指尖微凉,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顺地垂首:“是,奴婢遵命。”
      通往凝晖堂的路,她上一世在恐惧中走过,这一世在警惕中重温。宫道深深,越往西边,巡逻的金吾卫身影便愈见频繁,空气中似乎隐隐飘着一股檀香混合着某种金石熔炼后的奇异气息。凝晖堂的殿宇不如中宫宏伟,却格外精巧,廊檐下挂着铜制的风铃,铃舌做成了八卦图案,微风过处,声响空灵却带着几分诡秘。
      交接之物很顺利。守在殿外的是一名中年女官,面色淡漠,查验了印签,命小宫女接过食盒,便挥手让她们退下,全程未发一言。
      就在甄夙随着李嬷嬷转身欲走时,侧殿的菱花门忽然“吱呀”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浅灰色道袍、梳着道髻的身影侧身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白玉钵盂,似是要去廊下接取什么。那人抬头,恰好与正经过的甄夙打了个照面。
      是个很年轻的女子,甚至称得上少女,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极大,却空洞无神,仿佛魂灵已不在此处。她的目光掠过甄夙,没有任何停留,如同掠过一块石头。但甄夙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这个道装少女!她认得!不,是上一世在黑狱中,隔着牢门缝隙,她曾惊鸿一瞥!那时这少女被两名稽查司番役严密“请”走,穿的虽不是道袍,但那张空洞苍白的脸,她绝不会认错。当时隐约听闻,此女似乎是凝晖堂内侍弄丹炉的“药童”之一。
      电光石火间,许多碎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凝晖堂、方术墨、道装药童、稽查司……还有时衍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发什么呆!快走!”李嬷嬷低声呵斥,拽了她一把。
      甄夙猛地回神,连忙低头跟上,掌心却已沁出冷汗。她知道了,自己前世的灾祸,根源恐怕不在那莫须有的“谤君纸条”,而在于她可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或者说,凝晖堂需要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承担某些东西泄露的风险。而她这个无根无基、恰巧在此地出现过的司酝局宫女,再合适不过。
      必须做点什么,改变这既定的轨迹。直接揭穿?无异于自寻死路。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信息递出去,又能将自己稍稍摘出来的契机。
      机会在三天后悄然而至。司酝局奉命清洗一批从前朝库房清理出来的旧物,其中有不少是蒙尘的典籍。掌事女官指挥着宫女们将那些霉烂不堪的直接丢弃,稍有品相的则晾晒擦拭。甄夙被分到晾晒的活计,她状似随意地翻动着那些脆弱的书页,目光却如鹰隼般搜寻。
      终于,在一本几乎散架的《云笈杂录》扉页残片上,她看到了熟悉的、色沉泛青的墨迹,记录的正是几种金石药材的相克之忌,笔迹虽与陷害她的那张纸不同,但墨的特质如出一辙。她心脏狂跳,小心地将那残片藏于袖中。
      当晚,她用最拙劣的笔迹,将残片上关于“朱砂与雄黄合炼,遇木气则生毒瘴”的几行关键内容,连同那角真正的残片,包在一块寻常的汗巾里。她没写任何署名与指向,但在包好的汗巾外,用烧过的枝梗,极轻地描画了一个简易的、似符非符的图案——那是她上一世在黑狱角落,无意间看到某个囚犯濒死时,用血污画在墙上的,当时不解,此刻却福至心灵,觉得或许与这些方术之事有关。
      次日,是宫中允许低等宫女往御河下游特定区域倾倒少量废弃花叶的日子。甄夙混在人群中,在经过通往稽查司衙署那条僻静宫道的岔路口时,假作失手,将挽着的篮子打翻,里面的枯萎花叶散了一地,那个不起眼的汗巾小包,恰好滚落到路中央。
      她慌张地蹲下收拾,动作却慢了一拍。远远已有巡逻的靴声传来,她像是受惊般,匆匆将大部分花叶拢回篮子,仿佛没看见那个汗巾包,低头快步随着其他宫女离开。
      走出很远,她才敢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用余光回望。宫道尽头,一个玄色的身影已然驻足,正有随从上前,拾起了那个小包。
      是时衍。
      他拿着那小包,并未立即打开,而是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越重重人影,精准地投向了宫女队伍末尾那个纤细的背影。隔着遥远的距离,甄夙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审视与冰冷。
      她的计划很简单,甚至堪称拙劣。她无法直接跑到时衍面前去说凝晖堂的秘密,那会立刻被灭口。她只能抛出一个足够勾起他兴趣、又与她这个“愚钝宫女”看似无关的诱饵。那角真实的古籍残片是证据,而那个临摹的图案,则是试探,试探他是否认得与凝晖堂、与“夜变”相关的隐秘符号。
      成了,或许能引他注意到凝晖堂的异常,从而或许能改变她未来被选为替罪羊的命运。
      败了,也不过是丢失一个捡来的“古怪”玩意儿,于她无损。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凝晖堂没有再传召司酝局的人,司酝局内也一切如常。甄夙照旧做着粗活,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时衍那边,毫无反应。
      就在她以为石沉大海,开始思索其他出路时,变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稽查司的人突然包围了司酝局所在的院落,气氛肃杀。掌事女官战战兢兢地出迎,领头的小旗官冷着脸,出示了一纸文书:“奉指挥使之命,司酝局上下人等,即刻起不得随意出入,配合查验一桩失窃案。”
      失窃?司酝局能有什么值得稽查司大动干戈的失窃物?宫女们吓得面无人色,窃窃私语。甄夙心中却是一动,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稽查司的人目标明确,直扑后院那堆尚未处理完的前朝旧籍。他们翻找得极为仔细,尤其是那些涉及丹方、药理的残本。
      搜查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似乎一无所获。那小旗官面色不豫,目光凌厉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女,最后,停在了甄夙身上。
      “你,出来。”他指着甄夙,“指挥使有令,带你去问话。”
      众目睽睽之下,甄夙被两名番役带离了司酝局。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或惊惧、或怜悯、或疑惑的目光。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色却努力维持着惶恐与茫然。
      这一次,她没有被带入阴森的黑狱,而是被带到了稽查司衙署内一间肃静的值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松木气息,时衍坐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案后,正在批阅文书。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带她进来的番役无声退下,关上了门。
      值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衍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沉默的压迫,比黑狱中的呵斥更让人心头发紧。
      良久,他才搁下笔,抬眸看向她。那目光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几分深沉的探究。
      “司酝局的旧籍中,少了半页《云笈杂录》的残片。”他开门见山,声音平淡无波,“有人看见,最后经手晾晒那批书的人,是你。”
      甄夙伏下身,声音颤抖:“奴婢……奴婢只是奉命晾晒,许多书页本就破碎,风一吹便散了,奴婢实在不知……”
      “是吗?”时衍打断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正是那日她遗落宫道的汗巾包。他打开,将里面那角残片取出,放在桌面上。“那这个,你如何解释?它为何会出现在通往稽查司的路上?还有这个——”他的指尖,点在那张描画着简易图案的纸上,“是什么?”
      甄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不能承认自己故意遗落,但必须给出一个能让时衍信服、又不会立刻招致杀身之祸的解释。
      “奴婢……奴婢那日清扫院落,在墙角发现了这个布包。”她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恐惧与后怕,“奴婢不识字,只觉得这纸片古旧,上面的图案……看着有些吓人,像、像是听故事里说的那种不好的符咒……奴婢害怕,不敢留在身边,又不敢随意丢弃惹祸,那日路过宫道,心里慌张,就不小心掉了……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大人明鉴!”她将头深深埋下,肩头微微耸动,扮演着一个无知且被吓坏的小宫女。
      值房里再次陷入寂静。时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伪装,直视内心。就在甄夙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入宫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甄夙一怔,谨慎答道:“回大人,家父……曾是游方郎中,略通医术药草。”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既能解释她为何对药材气味敏感,又不会太过惹眼。
      “郎中?”时衍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简易图案上敲了敲,“那你可曾听你父亲提起过,‘朱砂与雄黄合炼,遇木气则生毒瘴’?或者……‘金粟兰’香气,能掩盖‘寒水石’遇热产生的异味?”
      甄夙的呼吸一滞。他果然看懂了!不仅看懂了残片上的内容,甚至将她当日黑狱中提及的“金粟兰”、“寒水石”也联系了起来!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确认。
      她稳了稳心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回忆:“好、好像……恍惚听家父提过一两句,说有些道士炼丹,规矩极多,物性相冲便会生出毒来……至于‘金粟兰’……奴婢记不清了,许是闻到过类似香气?”
      半真半假,留有馀地。
      时衍不再追问。他靠回椅背,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惊惶的宫女。苍白,清瘦,眼神却有种奇异的镇定。黑狱中对墨迹的敏锐,此刻对药材特性的“模糊记忆”,还有那恰到好处“捡到”并“遗落”关键证据的巧合……太多的巧合,便不再是巧合。
      “司酝局,你不必回去了。”他忽然道。
      甄夙猛地抬头,眼中露出真实的惊愕。
      “从今日起,你调往典药局,做整理药材、誊录方剂的杂役。”时衍的语气不容置疑,“那里,更适合你‘偶然’学到些东西。”
      典药局!那里可是掌管宫廷药材,与各宫,尤其是与澄心堂、凝晖堂这类地方有直接往来的要害部门!看似平调,实则是将她放到了一个更接近风暴眼,也更能被他“看着”的位置。
      这不是赦免,这是一场新的、更危险的安排。但甄夙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或许,也正是她抛下诱饵时,所隐隐期望的走向之一——更接近核心,才有机会破局。
      “奴婢……谢大人恩典。”她再次伏下身。
      时衍不再看她,挥了挥手。立刻有番役进来,将她带了出去。
      走出稽查司衙署时,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甄夙眯了眯眼,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门楣。
      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尽管前途未知,凶险更甚。但至少,命运的轨迹,已经从“悄无声息地死去”,偏转向了“在荆棘中搏一条生路”。
      典药局……那里,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呢?
      她收回目光,挺直了因久跪而微僵的背脊,跟着领路的番役,一步步走向那弥漫着浓郁药草气息的、新的囚笼,或者说,新的战场。深宫长日,这场始于黑狱的轮回,正将她推向更深的迷雾,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迷雾中,为自己,燃起第一盏微弱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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