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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初见的夏天
所有“偶然”都是命运写好的伏笔,就像她的薯片总会掉在我课桌,我的镜头总会晃过她的裙角。
——梦里云归《鸢尾花开时》
2007年,18岁仲夏的清晨,属于窗外啾啾喳喳的鸟鸣声。
“哗啦——”
一只手拉开铝合金窗,微风裹挟着樟树的淡淡芬芳,沁凉和暖热交织着,扑面而来,卷走屋内的最后一丝睡意。
防盗窗格栅上,一只傻斑鸠半蹲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飞。“咕咕”叫几声,灰色身影迎着晨光,扑棱着钻入了浓郁的树丛。
男生趴在阳台上,朝远处挥了挥手:
“今天也要玩得开心哈。”
他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墙上。灰白挂钟上的短针,已经指向了数字“8”。顿时,咧开的嘴角一僵,笑意全无。
“要死,都怪这傻咕咕,要迟到啦!”
“哐当!”
关门声后,楼道内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背着书包的身影,推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冲出楼道门,差点和买菜回来的中年女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付诚,清早八早心急慌忙噶,去做啥西啦?”
“亚芬阿姨,去学校填高考志愿!”
付诚一边推着车一边应道。
“蛮好咯,侬报啥大学?”
“师范大学!”
付诚应了一声,跨上自行车,快速地蹬了几步,自行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蝉鸣交织的林荫道上,白色身影飞快穿行,一溜烟出了小区。熟练地穿过几条主干道后,眼看便要拐进前面的长春路。
“滴滴滴!”
就在付诚轻捏刹车,准备右转的刹那,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从身侧骤然响起。一辆银灰色的敞篷大奔打着左转灯,抢着最后三秒绿灯,朝这边猛冲过来。
车子转弯的方向似乎打大了,车头裹挟着灼热的气浪,直直切向了正要右转的付诚。
“我擦!”
付诚顿觉头皮发麻,两只手死死捏紧那对刹车,小小的刹车片死死咬住轮圈,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啦”。
他的右脚狠狠往地上一撑,车身一歪,险而又险地刹停。
那辆大奔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驾驶座上,年轻的女司机戴着宽大墨镜,神色不变。只是在车头即将切入慢车道时,这才往左轻飘飘地带了把方向盘,动作优雅,又带着一丝慵懒。
奔驰车几乎擦着付诚的车前轮,精准地切入最右侧机动车道,随即一个利落的横切变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丝滑。
在油门炸裂的轰鸣声中,大奔扬长而去,带起的风掀起付诚的衣角。
“娘希匹!开噶快,去投胎啊!”
付诚扶着车把的手微微颤抖,大口喘着气。他安抚着骤然加速的小心脏,对着远去的尾灯大骂。
“别骂啦!大老远就看到阿拉大才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啦!”
身后传来一阵略带戏谑的笑声。付诚转头,只见一辆捷安特晃晃悠悠地来到身边,轻巧停下。
是铁哥们许辰雨,高中三年的那个“同桌的你”,也是付诚在明城二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许辰雨望了一眼早已经消失的大奔,笑着开口:
“有一说一哈,这小姑娘的驾驶技术真赞。这方向打的,啧啧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比某些老司机还要好!”
两个人并肩骑到二中校门口时,已经快八点半了。校门一侧,那个用防雨布搭起的小棚户里,老李正忙着摊蛋饼,铁锅里的油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高中三年里,隔着铁门,踮着脚,递过一张皱巴巴的零钱,压低声音喊句“老李,加里脊肉和半根油条!”接过装着蛋饼的小塑料袋后,又找个僻静角落,迅速解决掉。
这样的场景,在付诚的高中三年里,不知重复上演了多少遍。
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也该好好道个别了。
“我去买蛋饼。侬呢?”
付诚将车支好,转头看向了捷安特上的许辰雨。
“老样子,肉松、里脊、鱼豆腐,对了,辣多放点,不要香菜!”
“行!”
付诚点了点头,接过了许辰雨递过来的二十元纸币。
三年来默契形成的老规矩,付诚负责跑腿,许辰雨负责请客。
正要转身,身后的那熟悉引擎轰鸣声由远而近,轰轰地在耳畔炸响。
银灰色奔驰一个精准的甩尾,稳稳地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门甩开时,一个身影轻盈跃下。
首先撞进视野的,是少女发梢上的那枚樱花发卡。
她咬着豆浆吸管,脚步轻盈,邓丽君头像的钥匙扣在斜挎的书包上,蹦出一串清脆的响。
低马尾松松散散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随意垂在脸颊旁。墨镜被推到了头顶,露出掩住左侧大半额头的斜长刘海。
她穿着一条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刚盖过膝盖,落地时,沾上了一星车轮溅起的泥点。她却浑不在意,径直朝蛋饼摊走去。
“老板,一个蛋饼,加一份里脊肉,还有半根油条!”
声音带着糯糯的尾音,像极了老妈手工揉成的汤团。
老李低着头应着,手里的鸡蛋轻轻往铲子上一磕,蛋清裹着蛋黄滑到煎板上,炸起一小团油花。
趁着这个间隙,女孩忽然低头,指尖悄悄蹭掉裙摆的污迹,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腰,目光再未曾离开锅里的面粉分毫。
付诚的目光掠过她书包上晃动的金属钥匙扣。钥匙扣边缘被摩挲得发亮,那点温润的光泽,猝不及防扎进他视线里,使得他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他的脑子有点乱。没想到,竟然能在临近毕业时,遇见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同龄人。
可是,明城二中校园里,喜欢听邓丽君歌的,不多不少,就他一个,可从没见过这号人物啊。
也许是付诚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久了,女孩微微侧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随即很快又转回去,傲娇的天鹅颈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看来,平时没少被人众星捧月啊。
“呵,是个小君迷,还是个傲娇小公主。”
没想到这句轻声的嘟囔,刚好被女孩听到。她侧转过身,那双圆溜溜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冰屑般的冷。
付诚被那目光一盯,下意识缩了缩肩。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可面对眼前这个如刺猬般的女孩,却又不知道从哪下口。
女孩嘴角轻轻一挑,翻了个白眼。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钥匙扣上的邓丽君头像。
“姑娘,蛋饼好了。”
听到老李的声音,女孩利落地付了钱,从老李手里接过蛋饼,转身朝着奔驰车走去。
经过付诚身边时,一股若有若无的独特香味钻进他的鼻腔——清冽的紫丁香交织着脆生生的黄瓜水汽,底下还藏着一丝少女肌肤特有的暖甜,霸道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额,貌似……唇齿间好似还有一股……奇多粟米棒的味道。
好像是美式火鸡味的。
付诚抽了抽鼻子。这个突兀的发现,让他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哼,还没自己身上的六神牌香水好闻呢。清新提神,国货精品,还便宜!
记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娇小君迷!
这么想着,付诚又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记忆着女生身上的香水味。
“君迷怎么了?总比某些连首《在水一方》都没听过的要强吧。”
两人身形交错间,耳畔传来女孩的一声轻哼。
付诚浑身一颤。这是哪来的野生君迷?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二中君迷第一人的权威。
他猛地转身,紧握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冲着远去的身影大吼:
“你才多大,配和我这么说话?邓丽君的歌,我听了十九年了!”
吼声似乎被风轻轻卷走,并没有进那女孩的耳朵。她根本没有搭理付诚,只是拉开车门,淡然地扬长而去。
等那少女走后,付诚赶紧上前,买好鸡蛋饼,随后蹬着自行车进了校门。
“气死我了!我可是从还是小蝌蚪的负一岁就开始听邓丽君了!刚才竟然有个小丫头,说我听不懂邓丽君?”
一进教室,付诚气鼓鼓地将找剩的零钱连同鸡蛋饼一起丢在许辰雨桌上,然后双手环抱着胸,瘫坐在座位上,肩头随着呼呼的喘息声一起一伏。
“嘿,二中第一才子,邓丽君的‘嫡系传人’,竟然被人小看了?快说,是哪一个!我替你报仇!”
许辰雨撩起袖子,露出手上软趴趴的“鸡肉”。
不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肉。
“就是那个开着大奔,险些撞到我的小妮子!我看她好像也是个君迷,结果……她竟然说我……‘总比某些连首《在水一方》都没听过的要强吧。’”
许辰雨刚戳开一盒蒙牛酸酸乳,吸管刚塞进嘴里,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乳白色的液体直接呈喷射状喷了付诚一身!
“咳咳咳……我的付大才子啊!哈哈哈哈……”
许辰雨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狂笑,指着付诚狼狈的样子,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当年是谁一脸悲天悯人地摇头叹息,说‘唉,总比某些连首《在水一方》都没听过的要强吧。’啧啧啧,一个字不差!”
付诚被喷了一身,正手忙脚乱地摘眼镜擦脸,闻言动作猛地一僵:
“啊?我……我真说过?”
“不信啊?问他们。”
许辰雨好不容易止住笑,指了指教室另一边那群正窃窃私语的男生女生。当付诚望去时,那群人立马止住了笑,迅速转回头。
看着身边好友余怒未消的滑稽样子,许辰雨强忍着再次爆笑的冲动,掏出一片纸巾递了过去:
“喏,擦擦吧。”
看向书包敞开的拉链口时,许辰雨动作顿住,轻轻“咦”了一声:
“付诚,你书包拉链怎么开了这么大口子?”
他将书包夹层里,那张半露在外、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志愿单样本抽出来,放在付诚面前,又顺手掏出了那个陪伴了付诚整个高中、边角磨得发亮的纽曼MP3播放器。
“算了算了,生气伤肝。来,听首《在水一方》消消火。”
他把耳机线捋顺,塞到付诚耳朵里。
这一瞬,整个世界静了下来,只剩下流淌的歌声。就连轻翻梧桐叶的夏日微风,也悄然离去,反将几公里外的明城五中校园里的银杏叶,吹得沙沙作响。
银杏林边的某间教室里。一个同样气鼓鼓的倩影正躺坐在座位上。
她取出志愿表样本,脑海里又浮现出高考后,父亲那暴跳如雷的模样。
为了让她继承家业,她父亲执意让她填江大的经济学系。为此,和睦共处了十八年的父女俩对着志愿表的样张,第一次面红耳赤。
“侬烦不烦啊!都讲了多少遍啦,滨湖师大咯黄教授是我偶像!介经济学专业,爱谁谁去!反正我勿稀罕!”
“侬要是不报考江大,侬咯车跟银行卡,全部没收嘞!”
“侬敢没收,我就告姆妈去!”
王云的目光在第一志愿上的“江省大学”字眼上停留了两三秒钟,贝齿轻咬下唇,刷刷刷几笔划去,又在旁边改成了滨湖师大。
她一边趴在书桌上涂涂改改,一边小声嘟囔着:
“非要我选江大,是吧?我偏换成滨湖师范!本小姐想选什么就选什么,气死你!”
改完了志愿,她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那张被涂改了的志愿单,腮帮子因为余怒未消仍微微鼓着。
她轻念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垂下的碎发:
“滨湖师大,汉语言文学……本小姐用江大的分数考到你们学校,某位大富豪功不可没!”
脑海里,莫名闪过那个蛋饼摊前,那个推着老旧自行车,双肩微微缩起的高大人影。
一件领口洗得有点发白的短袖T恤,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
对了,还有擦肩而过时,身上那股浓浓的六神牌花露水的味道。
相比起自己的霸道老爹,那个怼了自己的傻大个,似乎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刚刚看到那个傻大个的志愿单,第一志愿好像也是滨湖师大。有个同样喜欢邓丽君的添头,也不错。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那群男男女女一个个离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她将最后一口蛋饼塞入嘴里,悄悄舔去嘴角残留的甜面酱,然后微微俯下身子,从书包拉链的间隙中掏出一根奇多粟米棒,飞快塞进嘴里,右手食指顺势往嘴里一塞、一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仅花了不到三秒钟。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女孩的鬓边的碎发和奶白色的裙角。
一米阳光透过树荫,正好洒在那张志愿单上。滨湖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几个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她掏出一对泛着温润光泽的玉石耳塞,轻轻塞进耳中。手在书包里一翻,抽出一本厚实的小说。竹简图案的古朴封面上,印着三个行楷大字——
“玉石缘”。
听说这本小说的作者,也是二中的应届毕业生。就是不知道,他会去哪所院校。
她的目光朝着东南方向望了一眼,又低下头,翻开书页。
耳塞里,悠扬的钢琴前奏划过,跟随着那个温润柔美的女声,女孩的唇瓣无声地轻轻开合: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教室角落里的这抹光影,和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安静地流淌着。只是,没人曾驻足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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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开时》和《玉石缘》为男主写的小说,与现实无关。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