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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了
耳边有滴水声,断断续续。
剧痛传来,仿佛整个人被利斧从头到尾劈开,有那么几刻,我甚至忘记了呼吸。
下意识捂住额头,我的脚步往后踉跄几下,后背抵住了什么,我咬牙仰起头,只觉得脖子用力得发痛,隐约听见几声骨头的响声,猛然睁眼——
眼前先是一片昏暗,在一阵短暂尖锐的耳鸣之后,我恍惚回过神,喘息急促地瘫坐在地,满背冷汗。
这一下,致使我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啪嗒”一响。
眼皮在抖,我的视线被同样抖得厉害的睫毛搅得一团混乱,好一会儿才稳住,视线慢慢清晰,我看见了那从我手上掉落的物件。
——是一把簪子。
一把末端雕刻了凤尾花样式的铜簪。
我愣神看着它,好一会儿,才发现它的整个簪身几乎覆满了血迹。
我认识它,这是我用在赵府打杂攒了一年的工钱买来的簪子。
是我在初春给赵家少爷抄诗经,夏季帮别人推车做工,秋中把午饭卖给其他仆从,冬日里洗婢女们不愿意洗的衣裳,靠摸爬打滚、挨饿受冻、东拼西凑,为阿姐买来的生辰礼物。
也是在十五岁以后,陪伴我每一个夜晚,无数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噩梦。
我的双目避无可避地看着那把带血的簪子,身体条件反射战栗着,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喘息声,不是属于我的。
随即意识到什么,我僵了僵,缓缓抬眼,看向前方。
十步以外,是一架做工精细,古色古香的美人榻,上面躺有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正虚弱,而又无力地喘气。
我清楚地知道,她即将死亡,结束这罪恶又悲哀的一生。
而杀了她的人,正是我,赵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役——林浅欢。
嘴微张,滚烫的气息吐出来,我的右眼跳了几下,沉默着,与安静到只剩滴血声和呼吸声的房间似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床上的人已被黑白无常勾走,我的头无力地歪了下,随即往后仰,眼睛闭上,又睁开。
天花板出现重影,天旋地转间,鼻间弥漫着浓烈的恶臭的血腥味,我几欲想要呕吐,却只能感到胃里生涩的绞痛,翻来覆去个没完,却什么也升不上来。
于是恍惚想起,这时因阿姐的突然死去,我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我,林浅欢,大陆第一人见人厌、狗见狗吠的邪修,在前世二十五岁被仙门围剿,引剑自杀后,竟然重生到了十五岁。
这个时候,正是我的阿姐——林寻艳,被赵家大夫人侮辱致死的三日后。
而我,因为阿姐的死恨毒了赵家大夫人,与阿姐的尸身相守两日后,以送衣为借口,想办法支开所有下人,用我送给阿姐的凤尾花簪杀死了她。
神志逐渐稳定,冷汗打湿了我的鬓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很不适。
望着天花板,我不无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原来,像我这样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烂人,竟也会得到苍天的眷顾,得到千载难遇的重生之机。
可我只想死啊,自为阿姐报完仇后,我就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活着了。
既是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又为何不再让我重生得更早一点?
回到阿姐还没有死的时候,回到赵寻艳还只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医女时。
回到我与阿姐未与赵家人相遇,一切错误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回到年幼时,我和阿姐相依为命的小屋里,回到她温暖的怀抱,听她布满柔情的歌声,和抚摸我脸颊时,温柔的浅笑。
命运从未怜悯过我,所谓重生,也不过是在换个方式的折磨。
这是这辈子的林浅欢第一次杀人,我感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特别是沾到了血渍的地方。
血还是温热的,沾满了我方才拿簪子的右手手心,我垂头,抬起这只不住颤抖的手,看了许久,最终哆嗦着去拿起地上的簪子。
刺进脖子里时,我想,比剑要疼许多。
长剑划过脖颈,只是须臾之间的事,可细长的簪子仿佛堵住了伤口似的,好半天才有血液喷涌而出。
我感到尖锐的痛意,直刺进整个五脏六腑,我下意识张开嘴喘息,却只能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脸颊贴紧冰冷的地板。
在意识即将消失之时,我看见房门被推开,和一双站在门外的锦云雪靴。
啊……
我闭上眼,回想起这是哪位故人了。
是引我拜入剑魂宗,上辈子对我颇为关照的大师兄,也是我的第一任道侣,沈晏修。
同时是得知我堕为邪修后,唯一一个还愿意与我联络的师兄,以至于到后来他借用情谊骗我前去与他相会,我未做任何防备,被埋伏的仙门子弟暗算,断了一半根骨,历经丧丹之痛。
只是他们这般费尽心思也没能让我死在那里,我的下属怀疑沈晏修别有用心,一直悄无声息跟着我,最终以体爆为代价救下我的命。
也就是在那时,我抱着一堆烂肉血泥坐在传送阵中,怨毒地诅咒沈晏修去死,与他彻底恩断义绝。
十五岁时的我,在杀掉赵家大夫人后,因对杀人后需要面对的一切都极度恐惧,所以自欺欺人地藏进了衣柜里。
沈晏修这时是赵家的贵客,他是赵家大公子赵无双的好友,此番下到凡界除了斩妖除魔,还答应替闭关修炼的赵无双来给家里捎个信,一切都那么不凑巧,他来拜见好友的母亲时,我才刚刚杀了大夫人不过半个时辰。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可巧就巧赵家的小公子在五日前拿我试了他大哥,也就是赵无双寄回来的隐气丹。
这药如其名,能够隐匿吞食者的气息,加上又是天赋异禀的赵大公子亲手炼制,沈晏修又未仔细感知,我就这么逃过一劫。
不知怎么,沈晏修竟误以为是这几日流连在城里的妖物害死了赵大夫人。
再然后,沈晏修离开赵家收妖,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次在城里游荡的妖物不止一只,他杀了公妖,活下来的母妖恨屋及乌,趁沈晏修一时赶不回来,将赵家赶尽杀绝。
只除了躲在衣柜里,吞食了隐气丹的我逃过一劫。
待我跌跌撞撞爬出柜子,妖物已然离开,昔日风光无限的赵家,如今尸横遍野,了无生气。
那时,我干了一件蠢事。
一件现在都令我极度后悔的蠢事。
我找到了赵家小公子的尸首,扒了他的衣裳和自己互换,又抢了他贴身佩戴的刻有“赵”字的祖传玉佩。
沈晏修,没有见过赵家的小公子赵无缺,事实上,因为他天生患有弱症,除了赵家的人,几乎没有外人见过小公子的真容。
就连他的亲大哥赵无双,都只见过襁褓中的赵无缺。
待沈晏修返回赵家,追悔莫及间,不经意就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赵无缺”,愧疚地将我带回剑魂宗。
现在想起来,这一切都凑巧的几近荒唐,可笑得像是茶馆里说书人胡乱瞎编的故事。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就是这么巧,我吃了隐气丹,就是这么巧,赵家人全死光了,就是这么巧,连赵无双都没见过赵无缺。
仿佛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无论怎样都想让我活下去。
我那时想,真是天助我也。
后来堕为魔修,真相公之于众,与沈晏修一刀两断,与赵无双刀剑相对,同师门背道而驰,被千万人唾弃谩骂,其实我都没有后悔。
只后来,爱我的人都死绝,恨我的人却风光,我后悔了。
后悔自我厌弃时,还把他人拖下水来,林浅欢,你真的是个很烂的烂人。
如果当时在赵家,我就被沈晏修抓个现行,当场处决,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糟心事儿了。
我也能早点去见阿姐,而不是如野鬼般在人间流荡徘徊。
闭上眼,一片黑暗。
就像阿姐死后,我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只是,我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想放过我。
我又重生了,这次更糟,重生在赵家二百八十一人全被妖物屠杀殆尽后,我被沈晏修当作赵无缺带走的时候。
车身摇摇晃晃,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按住额头,俯下身恶心得想吐。
“这是怎么了?”饱含关心的话语传来,一只手背贴上我的脸庞,睁开眼,沈晏修那张温润俊美的脸就在眼前。
我已许久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了,自我在二十二岁同他决裂后,我就不愿意再去看他的脸。
一看到那张脸,就容易想起当年十两在我面前爆体而亡,血肉模糊的场景。
我不该不听他的劝告,执意去和沈晏修见面。
我以为沈晏修是真心待我,后来想,我这样一个人人唾弃的邪修,哪儿可能得到一位风光霁月的剑宗大师兄的真心呢?
是我太自负,太执拗,太蠢笨。
我垂眸,不再去瞧他,咬唇缓了一会儿,待难受之意渐渐消散,就慢慢重新挺起腰身坐直。
沈晏修应该是误以为我被这颠簸的车马甩晕了,于是撩开车帘,施法让外头的木制灵马拉得慢了一些。
他转身时,我看见了他腰间的佩剑,他的剑同他的人气质很相似,是平易近人的浅青色剑鞘,与它多次交锋的我知道,这是把好剑。
看着温柔无害,内里却锋利得如毒蛇的利牙,与沈晏修可谓是天作之合。
其实我不太想用这把剑自杀的,上辈子,哦不,应该算是上上辈子了。
上上辈子的沈晏修,定然是对我抱以除而快之的态度,若是死在他的剑中,岂不是如了他的心意?
可我太想解脱了。
我不愿再在这混乱的人世中挣扎沉沦。
就让沈晏修占次便宜吧。
我趁沈晏修不注意,拔了他的剑,干脆利落地自裁。
死前,我看见了他的眼神,从呆滞转为不可置信。
我的污血,定然洒了他一身,而沈晏修向来喜洁。
这样想来,也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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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此文需谨记,主角全文最美,因为是第一人称文,所以很难自然地描写受的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