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

　　刚下飞机，宋昕裹了裹身上单薄的短袖T恤，一股寒气顺着衣领钻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10月的南城还残留着夏末的余温，正午穿短袖都嫌热，可这座北方小城早已半只脚踏进冬天，晚风卷着草木的萧瑟，吹得路边的梧桐叶哗哗作响，落在肩头带着细碎的凉意。“好～～～～～～～冷～～啊～～”他拖长了调子哀嚎，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引得路过的行人投来几束好奇的目光——毕竟这天气穿短袖逛街，确实算得上小城街头的“奇景”。

　　宋昕缩着脖子往路边走，夜晚的小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霓虹灯在街边商铺的招牌上跳跃，红的、黄的、粉的光交织在一起，映得柏油马路都染上了几分暖调；拐角的烧烤摊飘来浓郁的肉香，滋滋作响的油脂声混着小贩“烤冷面加肠要不要”的吆喝，再配上情侣说笑、孩童哭闹、汽车鸣笛的声音，形成了一股鲜活又嘈杂的市井气息。向来游手好闲、只知在南城的酒吧和KTV里厮混的宋家二公子，此刻竟被这陌生的繁华晃花了眼。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仅剩三成的电量，心里盘算着：先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件厚外套，再找家性价比高的旅店落脚，至于未来的打算——管他呢，全推给明天的自己。

　　农贸市场里灯火通明，摊位前挤满了挑拣商品的人。宋昕对砍价一窍不通，随手抓了件深灰色的加绒卫衣和一条水洗蓝牛仔裤，摊主阿姨笑着说“小伙子眼光好，这卫衣厚实，零下几度都能穿”，他连价都没还就付了钱，套在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走出市场，他拐进街角的银行ATM机，取了两千块现金。看着银行卡余额提醒里那串不算富裕的数字，他咂了咂嘴：以前跟着朋友泡吧、追帅哥，一晚就能花掉这么多，点杯鸡尾酒就要几百块，如今没了家里的经济支持，只能省着点用。好在只要不碰那些高消费场所，只吃住行，这些钱足够支撑一阵子了。

　　找到一家临街的小旅店，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中年女人，笑着给了他一间二楼的房间，还额外递了瓶热水：“小伙子第一次来咱这儿吧？晚上冷，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但床品还算干净，窗户对着街边，能隐约听到楼下的喧闹声。宋昕往床上一躺，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从奥特曼打小怪兽，到自己要是能拥有超能力就好了，再到万一卡里的钱花光了，自己会不会真的沦落到街头乞讨，被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越想越emo，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急刹车声，紧接着是司机的争吵声，更是让他烦躁不已。

　　“不行，再待下去要抑郁了。”宋昕猛地坐起身，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晚上11点，不算太晚。他抓起外套揣上钱包，决定出门溜达一圈，说不定能遇到点新鲜事，转移下注意力。

　　走到市中心，霓虹依旧闪烁，只是这里的氛围和农贸市场截然不同。街边的店铺大多是装修精致的西餐厅、咖啡馆，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甜点，透着一股小资情调。宋昕肚子饿得咕咕叫，随便挑了一家名叫“黑森林”的西餐厅走了进去。

　　一进门，宋昕就愣了愣。店里的光线暗得惊人，四周黑黢黢的，只在每张桌子上摆着一根电子蜡烛，微弱的暖光摇曳着，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像晃动的鬼影。“好家伙，大半夜的，这是要拍鬼片吗？”他在心里腹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随便点了份西冷牛排和一份蔬菜沙拉。

　　等待上菜的间隙，他环顾四周，店里没几个客人，大多是成对的情侣，低声说着悄悄话，手指交握在一起，氛围暧昧又诡异。邻桌的女生靠在男生肩头，轻声说“这里的氛围好浪漫”，宋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浪漫在哪？明明是惊悚好吗。好在菜很快就上来了，牛排煎得外焦里嫩，一刀切下去，粉色的肉汁顺着刀刃流淌出来，淋上黑椒酱汁，香气扑鼻；沙拉新鲜爽口，生菜、番茄、紫甘蓝拌着千岛酱，正好解腻。宋昕顾不上多想，大口吃了起来，不得不说，虽然环境诡异，但味道是真的不错。

　　吃饱喝足，嗓子却愈发干涩，大概是黑椒酱汁太咸了。宋昕结完账走出餐厅，瞥见旁边有家“赵一鸣零食折扣店”，亮着醒目的黄色招牌，立刻眼睛一亮，冲了进去。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零食饮料，他随手拿起几包黄瓜味薯片、一盒黑巧克力，又抱了好几罐包装花哨的饮料，最后拎着两大兜零食去结账，收银员笑着说“小伙子真能买，够吃好几天了”。

　　走出店门，宋昕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罐印着樱桃图案的饮料，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噗——”辛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浓郁的酒精味，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低头一看，罐身上的英文赫然写着“樱桃味威士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酒精度40%vol”，哪里是什么碳酸饮料！

　　宋昕酒量极差，属于典型的“一杯倒”，平时连啤酒都不碰，最多在酒吧点一杯鸡尾酒，还是观赏性的，沾点酒就脸红头晕。此刻一口威士忌下肚，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胃里也翻江倒海，想吐出来却被呛得眼泪直流，酒顺着鼻腔往下淌，黏糊糊的，混着眼泪和鼻涕，狼狈至极。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结果把脸上弄得更脏了，活像个没人管的流浪儿。
　　宋昕扶着旁边的树吐了半天
　　他靠着路边的长椅坐下，冷风一吹，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几个小时前，他还是宋家众星捧月的二公子，虽然不受父亲重视，但至少衣食无忧，每天跟着一群朋友吃喝玩乐，从不知柴米油盐贵。可这一切，都在弟弟宋明又一次闯祸后戛然而止——宋明酒驾撞了人，不仅不认错，还想跑，父亲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让他去顶罪，理由是“你弟弟还小，刚考上大学，不能毁了前途”。

　　宋昕积压多年的委屈瞬间爆发了。他在宋家就像个透明人，有次他去外地玩了三天，回家后父亲居然问他“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弟弟闯了祸，永远是他来收拾烂摊子，初中时宋明把同学的游戏机弄丢了，是他用自己的零花钱赔的，高中时宋明早恋被老师请家长，是他冒充家长去学校挨训；就连他喜欢男生这件事，父亲也只是冷冷地说“别在外边丢人现眼”，从未问过他的感受。一气之下，他没带多少行李，也没告诉任何人，随便订了张去这座小城的机票，狼狈出逃。

　　“真是倒霉透顶了。”宋昕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酒渍，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刚想站起身回旅店，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是低血糖犯了！早上没吃早饭，赶飞机太急，中午只在飞机上啃了个面包，晚上虽然吃了牛排，但刚才又吐了不少，这会儿酒精再一上头，直接引发了低血糖。

　　“完了，这下脸真要丢尽了，摔在大街上被人围观，搞不好还会被拍下来发网上，标题就是‘南城公子落魄街头’。”这是宋昕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揽住了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扶住。那双手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指腹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对方的力道很稳，轻轻一拉，就把他扶着坐回了长椅上。缓了好一会儿，宋昕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对方。

　　男人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一双深邃的眼睛。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谢谢啊，”宋昕的声音还有些发虚，却依旧没忘了耍贫嘴，“要不是你，我的脸就从南极洲丢到北冰洋了，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嗯，不客气，举手之劳。”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低音区，带着一种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松开手，却依旧站在宋昕身边，微微俯身看着他，以防他再次摔倒。

　　宋昕定了定神，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看不清全貌，但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质很特别，明明穿着普通的卫衣，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像是那种不好惹的角色。大概是出于感激，也可能是想打破此刻的尴尬，宋昕随口客套道：“要不？我请你吃顿饭？”他本以为对方会婉拒，毕竟自己刚吃完，而且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污渍，正常人都不会答应。

　　“嗯？”男人挑了挑眉，抬手摘下了帽子。灯光下，宋昕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薄，带着几分疏离感。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颜值，反而多了几分随性。可当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时，那份冷冽瞬间消散了不少，多了几分痞气。“可以啊，你没吃饭吧？就去那边的黑森林吃。”

　　“啊……啊哈哈……没……没吃啊，哈，哈哈……走吧，哈哈……”宋昕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刚在黑森林吃饱喝足，盘子都空了，这谎圆得也太生硬了！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怎么就嘴欠说要请人吃饭呢？现在骑虎难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没吃？”男人显然看穿了他的窘迫，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很爽朗，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淡，“不逗你了，我是黑森林的小时工，你刚才的饭就是我端的。你点的西冷牛排，要的七分熟，还特意让后厨少放黑椒酱，对吧？”

　　“哦，哈哈……原来是这样！”宋昕松了口气，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叫什么？我叫宋昕，宋朝的宋，昕是日字旁加个斤。”

　　“苏阳。”男人说道“苏打的苏，太阳的阳”

　　苏阳？宋昕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和他的人很配。他不笑的时候，周身确实带着一种“熟人勿近，生人滚开”的气场，眉头微蹙，眼神冷淡，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可一笑起来，眉眼舒展，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瞬间变得阳光又热情，活脱脱像那种在烧烤摊能喝二斤散白酒、跟人称兄道弟的爽朗性子。

　　宋昕看着他的笑容，晚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刚才的狼狈和委屈也淡了不少。他忽然觉得，这场冲动之下的狼狈出逃，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至少，他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苏阳注意到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了过去：“低血糖吧？吃颗糖垫垫。”

　　宋昕愣了一下，接过糖，是橘子味的，包装很简单。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瞬间缓解了不少不适感。“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低血糖？”

　　“看你刚才的样子，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还出冷汗，大概率是低血糖。”苏阳靠着长椅坐下，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随身都会带几颗糖。”

　　宋昕点点头，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昕得知苏阳是这座小城本地人，苏阳小时候自己和奶奶生活，而宋昕则含糊地说自己是来旅游的，暂时没打算回去。

　　聊了一会儿，宋昕感觉身体好多了，酒精的劲也过去了不少。他看了眼表，已经快 midnight 了，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旅店了。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摔在大街上了。”

　　“没事。”苏阳也站起身，“你住哪家旅店？这附近晚上有点偏，我送你回去吧。”

　　宋昕心里一暖，连忙报了旅店的名字，就在附近两条街外。两人并肩走着，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凉，但宋昕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苏阳，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侧脸的线条很流畅，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

　　走到旅店门口，宋昕停下脚步：“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我明天请你吃顿饭吧？这次是认真的，不是客套。”

　　苏阳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意：“好啊，明天晚上七点，我在玛格丽门口等你。”

　　“一言为定！”宋昕笑着伸出手，想和他击个掌。

　　苏阳愣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和他击了一下掌。两手相触的瞬间，宋昕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回到房间，宋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苏阳的笑容，想起他递过来的那颗水果糖，想起他低沉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拿出手机，给苏阳发了条微信：“今天真的谢谢你，晚安。”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阳的回复：“晚安，早点休息。”

　　宋昕看着屏幕，笑了笑，把手机放在枕边。他觉得，这座陌生的小城，好像开始变得有温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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