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锁

　　缘起：盛京雪鹿

　　天聪十年·冬·盛京围场

　　雪落得紧，细密如絮的雪片自铅灰色的天幕垂落，无声地堆积在松林肩头。十岁的阿沅裹在父亲阿达海的玄色斗篷里，小脸埋在他铁甲的缝隙间，能听见父亲沉稳的心跳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她其实有些怕，那号角声低沉悠远，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雪下滚动，震得她心头发慌。

　　“阿玛，”她小声问，呼出的白气在父亲的铁甲上凝成一小片白雾，“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阿达海勒住马，目光扫过前方忙碌的侍卫——他们正将猎物拖到献鲜台，准备向皇太极呈送。他低头对怀中的女儿说：“等会儿见到豫亲王，莫要抬头。”

　　阿沅点点头，手指揪住父亲的护腕。她看见不远处的雪地上，一头梅花鹿倒在那里，脖颈处的血在雪地上洇开，像一朵巨大的、不祥的红梅。那红色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吓得往父亲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铁甲的凉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鹿好疼吧？”

　　“莫怕，”阿达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这是围猎，不是杀戮。”

　　话音未落，一队骑兵破雪而来，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像鼓点敲在她心上。为首的少年勒住马，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扑了阿沅一脸，冰凉刺骨。她慌忙抹掉雪，睁眼时，正对上少年腰间那块金镶玉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多”字，冷硬的笔锋像他看人的眼神。

　　“阿达海，”少年——豫亲王多铎——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倨傲，“这就是你女儿？”

　　阿达海连忙下马行礼，动作快得让阿沅有些晃神：“回王爷，小女阿沅，惊扰王爷了。”

　　多铎没理他，反而俯身看向阿沅。他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瞳仁黑得像深潭，看不出情绪。阿沅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一下，只觉得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小丫头，”多铎忽然开口，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怕血？”

　　阿沅不敢接话，只怯怯地看着他。她能感觉到自己藏在斗篷里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可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低下头时，余光瞥见了他马鞍旁挂着的弓——弓弦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珠，在雪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那血珠让她胃里一阵抽紧，但同时，她又忍不住想：“原来箭是他射的……好准。”

　　多铎却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她不懂的、像是满意又像是嘲弄的情绪。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块饴糖，油纸包得皱皱巴巴，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糖纸摩擦过她的掌心，带着他指尖的凉意。

　　“拿着，”他说，语气是命令式的，“下次再看见血，就不怕了。”

　　阿沅捏着那块糖，甜腻的蜜香钻进鼻腔，可那香味怎么也盖不住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饴糖，又想起雪地里那朵“红梅”，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让她害怕的少年，给她的糖，和让她害怕的血，会同时出现。她只知道，这块糖很甜，甜得她舌尖发麻，可心里却像被那弓弦沾上的血珠划了一下，留下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痕迹。

　　她看着多铎策马离去的背影，少年意气，飞扬跋扈，像一团裹着风雪的火。她不知道，这块糖，这个眼神，早已在她命定的轨迹上，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而那道印记，一半是恐惧的寒凉，一半是好奇的微甜，混合成她对“多铎”这个名字最初、也是最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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