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什哈克地区生存守则

　　努尔什哈克的夜晚是滚烫的。

　　被烈日炙烤了一整天的荒芜大地，正将积蓄的热气毫无保留地蒸腾出来，混杂着尘土与某种腐朽植物的腥甜，将空气搅和成黏稠滚烫的泥沼。人置身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热的棉絮。

　　一顶军绿色的野战帐篷孤零零地立着，成了这片死寂蒸笼里唯一的人迹。帐篷内，一盏悬挂的煤油灯随着热风轻微晃动，将昏黄的光晕泼洒在男人赤裸的脊背上。

　　他叫墨风尘，一个与这蛮荒之地莫名契合的名字。此刻他只穿着一条脏污的军用裤，精壮的上身完全袒露。灯光在他块垒分明、线条悍利的背肌上流淌，却照不亮那道狰狞的伤口——自左肩胛骨斜划而下，长约十公分，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不似寻常利器所伤，倒更像是……被某种未知生物的爪牙狠狠撕裂。

　　余凛站在他身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戴着无菌手套，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创口。他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霜，比帐篷外吝啬的夜风还要冷上几分。

　　“没有麻药了。”余凛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忍着点。”

　　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墨风尘宽阔的背脊肌肉骤然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化作低哑的咒骂：“嘶……他妈的……”

　　余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穿针引线的速度稳定得近乎机械。很快，那道可怖的伤口被数道黑色的缝合线强行归拢，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匍匐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处理完毕，余凛利落地剪断缝合线，低头开始收拾桌上寥寥无几的医疗器械。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和男人身上强烈的汗味，让他胃里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一只沾满干涸泥泞和可疑暗褐色斑点的军靴，带着几分蛮横的痞气，“咚”地一声架在了简易医疗桌的边缘。粗糙的靴底几乎要蹭到余凛挺直的鼻梁。

　　“余医生……”墨风尘侧过半边脸，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痛楚却依旧玩世不恭的弧度，嗓音因刚才的忍耐而沙哑，“老子好歹救了你一命，还挂了彩，你就这态度？连句谢谢都舍不得？”

　　靴底传来的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气味直冲鼻腔。余凛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墨风尘带着戏谑的脸。他没有立刻回应，思绪却被拉回到一个小时前，那个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危机骤然降临的时刻——

　　一小时前。

　　吉普车在崎岖不平的荒原上颠簸，扬起的尘土如同一条黄色的尾巴。余凛紧握着车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刚结束在边境村庄的巡回医疗，正赶回维和营地。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血色，温度开始从极热转向一种不祥的闷焗。

　　开车的是当地雇来的司机，嘴里一直用土语念念叨叨，不时紧张地望向窗外逐渐深邃的荒野。

　　就在这时，引擎发出一阵无力地呜咽，随即彻底熄火。车子抛锚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里。

　　司机下车检查，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几乎带着哭腔对余凛比划：“不行了，修不好……天、天快黑了！”

　　余凛抬头，看着最后一缕阳光被地平线吞噬，四周的阴影如同活物般从地面升起，迅速蔓延。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打了个冷颤。他强自镇定，试图用卫星电话联系营地，却发现信号一片死寂。

　　“吼——”

　　一声低沉、完全不似任何已知生物的嗥叫，从不远处的风化岩群后传来。司机瞬间面无人色，怪叫一声，竟然抛下余凛和车辆，发疯似的朝着来的方向跑去，转眼就消失在暮色里。

　　“喂！回来！”余凛的呼喊被空旷的荒野吞没。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砾石的细微声响。但那嗥叫声再次响起，更近了，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湿漉漉的□□拖拽过地面的声音。

　　余凛背靠吉普车，从医疗包里摸出一把手术刀——这在这种境地下显得如此可笑，却是他唯一的武器。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影，以一种极不协调的、扭曲的姿势从岩石后面爬了出来。它似乎有着人形的轮廓，但四肢着地，动作僵硬又迅捷，头部的位置一片混沌，只有两点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那东西停了下来，面朝余凛的方向。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干涩、扭曲，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余……医生……帮……帮我……”

　　是那个逃跑的司机的声音！

　　余凛浑身汗毛倒竖，理智在尖叫着不可能，但那个声音像冰冷的虫子直往耳朵里钻。他想起了《努尔什哈克地区生存守则》的第一条：日落后，不要回应任何来自荒野的呼唤，即使那是你熟悉的声音。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东西见没有回应，似乎焦躁起来，开始加速靠近，那湿滑的拖拽声越来越响，带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就在余凛几乎能看清那东西身上不详的细节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寂静。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向旁边一跳。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从侧方的阴影里大步走出，手里端着一把步枪，枪口还冒着硝烟。是墨风尘。

　　“操！真他娘的晦气，碰上你这菜鸟医生！”他骂骂咧咧，动作却快如闪电，几步冲到余凛身前，将他挡在身后，枪口死死锁定那个因受伤而狂躁起来的黑影，“愣着干什么？想当它的夜宵吗？滚回车上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如同噩梦。墨风尘一边开枪射击，精准地打在黑影试图扑上来的路径上，一边大声用各种粗鄙的词汇“指挥”余凛。那东西异常敏捷，在又一次扑击时，墨风尘为了推开因惊骇而动作迟缓的余凛，被那东西的“爪子”擦过了后背，瞬间皮开肉绽。

　　最终，在几声愤怒的嘶吼后，那黑影似乎畏惧于持续的火力，迅速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荒野重归死寂，只剩下墨风尘粗重的喘息声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血腥味。

　　墨风尘呲牙咧嘴地摸了摸后背，满手的血。他回头瞪了脸色苍白的余凛一眼，没好气地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回老子的营地？这鬼地方天黑后可不只这一家‘住户’！”

　　……

　　帐篷里，油灯依旧摇曳。

　　余凛从那段惊悸的回忆中抽离，目光再次落在几乎要杵到自己脸上的脏污靴底，以及墨风尘那带着挑衅和玩味的脸上。

　　他伸出手，不是去推开那只脚，而是用指尖捏住了一旁沾着血污和药渍的纱布，动作精准地塞进了那只军靴的靴筒里。

　　然后，他迎上墨风尘瞬间错愕的目光，声音依旧清冷，仿佛能驱散这努尔什哈克夜晚的闷热：

　　“你的谢礼。现在，把你脏兮兮的蹄子，从我桌子上拿开。”

　　正当余凛以为他要暴怒的时候，却见墨风尘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味。

　　“有种……”他抬起眼，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尖锐的犬齿，毫不避讳地以一种打量稀有猎物的眼神，牢牢锁住余凛。“真他妈带劲儿。”

　　他终于放下了那只极具侮辱性的脚，高大的身形随之站起，像一座山般瞬间挡住了帐篷里大半的光源，阴影将余凛完全笼罩。他缓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高达一米九的身高让余凛不得不仰头看他。热风裹挟着男人身上霸道的气息卷入余凛的鼻腔——不仅仅是汗味和烟草味，更深层的是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所浸染的、几乎融入骨血的血腥气与硝烟味，原始而危险。

　　墨风尘粗糙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余凛的下巴，指腹坚硬的枪茧硌在细腻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你这张冷冰冰的脸，”他拇指摩挲着余凛的下颌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玩味，“还真是值钱。”

　　余凛脸色不变，眸色却沉静如冰。

　　“撒手。”

　　“我要是……”不等墨风尘说完，余凛手腕一翻，一道寒光乍现——是一柄闪着银光的手术刀，刀尖精准地抵在了墨风尘颈侧的动脉上。速度之快，只在瞬息之间。

　　墨风尘下意识地微微后仰，颈间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点致命的冰凉。他非但没有惧意，眼中狩猎般的兴奋光芒反而更盛。

　　“有意思。”他磨了磨后槽牙，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

　　余凛见他后退，以为这场荒谬的对峙暂时告一段落，紧绷的神经稍懈，转身欲继续收拾所剩无几的器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股巨力猛地从身后袭来！天旋地转间，他被狠狠掼在了那张简陋的行军床上，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墨风尘精壮的身躯随之压下，将他牢牢困在身下与床铺之间，不留丝毫缝隙。

　　下一秒，带着灼热气息的唇瓣粗暴地覆了上来，堵住了他所有可能出口的呵斥。

　　余凛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亲吻，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征服与标记。男人的舌尖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些许粗砺的烟草味，蛮横地扫过他口腔的上颚、齿列，肆无忌惮的扫过每一寸角落，掠夺口腔中的每一寸空气，啃咬他的嘴唇，留下细小的伤口，仿佛在宣示主权，又像是在品尝他独特的清冷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余凛有了些许窒息感。二人才终于拉开距离。
　　“味道不错。”墨风尘痞笑到。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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