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霓虹像是泼翻了的鸡尾酒,晕染着澳门深夜的天幕。永利皇宫门口,喷泉随着浮夸的音乐节拍癫狂舞动,水珠溅落在劳斯莱斯幻影光可鉴人的引擎盖上。车门被侍者无声拉开,我先踏出一只脚,脚下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黑色漆皮乐福鞋,鞋底那抹标志性的猩红一闪而过,踩在温润如脂的大理石地面上。
赌场里的空气是精心调配过的,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醇厚烟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勾着人肾上腺素的铜臭与欲望,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水晶灯的光芒碎成千万片,落在轮盘滴溜溜转动的象牙小球上,落在叠得高高的筹码塔尖,也落在我身边男人的肩头。
程砚就跟在我身后半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身上那套Kiton深灰色羊绒西装,剪裁精准得仿佛第二层皮肤,面料细腻得能窥见手工缝制的微妙纹理。腕间一块百达翡丽Ref. 5270,白金表壳在变幻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与他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他手里端着一杯别人刚敬过来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宽口水晶杯里轻轻晃荡。
“沈少,这杯您一定得赏脸,上次那批货,多亏了令尊……”一个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凑过来,满面油光,话音未落就被程砚挡开。
“李总,”程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喧嚣,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公式化的弧度,“小绎胃不好,我代他。”
他仰头,喉结滑动,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空杯落在侍者托盘里,发出清脆一响。那姓李的讪讪笑着,不敢再多言。
我嗤笑一声,懒得看那谄媚的嘴脸,转身走向最近的□□台。手指拂过面前堆成小山的紫色和橙色筹码,像拂过一堆无用的石子。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下注,开牌,输赢,都激不起心里半点涟漪。赢来的筹码被随意推到台子中央,输掉的,只需抬抬下巴,程砚自然会递上新的。
赌场经理亲自送来果盘和香槟,Dom Pérignon Rose 2005,瓶身上凝结着诱人的水汽。他对着程砚点头哈腰,语气恭敬:“程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程砚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我的后背。所有人都这样,他们怕我,更怕他。怕沈家这座靠山,也怕程砚这条沈家最忠诚、也最让人看不透的獒犬。
獒犬。脑子里冒出这个词的时候,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隐秘的刺痛。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之下,一抹若有若无的银光一闪而过。是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子坠着一小块翡翠,水头很好,碧汪汪的,贴着他冷白的腕部皮肤。
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父亲把他领回沈家别墅时扔给我的。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只是没有澳门这般纸醉金迷,只有沈家老宅那种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把客厅照得亮如白昼,父亲沈巍山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里,面色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威压与冷漠。他脚边站着个少年,比我高半头,瘦,但背脊挺得笔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与这满室辉煌格格不入。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井,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空茫茫一片。
“沈绎,过来。”父亲朝我招手。
我慢吞吞走过去,挑剔地打量着那个陌生的少年。他真好看,是那种即使穿着破烂也掩不住的精致轮廓,但也太冷了,像橱窗里标着天价的漂亮玩偶。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链子,链子尽头拴着那块翡翠,雕成了简单的平安锁形状。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从今往后,他是你哥,叫程砚。”然后,他把那条链子塞到我手里,冰凉的银链和温润的翡翠触及掌心,激起一阵战栗,“也是你的狗。”
少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被狂风摧折的蝶翼,但仅仅是一瞬,又恢复了死寂。他垂着眼,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父亲,只是盯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我们模糊的倒影。
我的手心里攥着那条链子,银链硌得掌心生疼。我抬头看着程砚,他比我高,我需要微微仰视。一种混合着恶意、好奇,还有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某种扭曲的兴奋感攫住了我。我故意用很轻佻的语气,把链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听到了吗?我的……狗。”
他没有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父亲似乎满意了,挥挥手让他下去。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里还捏着那条链子,翡翠被我的体温焐得温热。我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溜进程砚的房间——他被安排在离我卧室最远的客房。
他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他坐在床沿的清瘦轮廓。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走过去,把链子递给他,声音有点干涩:“……这个,给你。”
他不接,只是看着我。
我有点恼羞成怒,硬是把链子塞进他手里:“拿着!我爸让你戴着,你就得戴着!”
他的手指冰凉,碰到我的皮肤,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他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链子和翡翠,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那条银链,绕在了自己左手手腕上,扣好搭扣。
银链贴着他腕骨,翡翠垂落,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从那以后,那条链子就再没离开过他的手腕。起初是藏在袖口里,后来他渐渐成为沈家不可或缺的“程先生”,出现在各种场合,穿着顶级定制,戴着名贵腕表,那条细细的银链便时而会从衬衫袖口或表带下露出来。有人好奇问起,他只说是旧物,不值钱。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除了我,和父亲。
父亲对此不置可否,甚至偶尔眼中会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满意。
“沈少?沈少?”
赌场经理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我回过神,发现台面上我刚下注的筹码又被庄家收走了。心烦意乱。
“不玩了。”我把手里剩下的几个筹码随手扔给旁边的兔女郎,在她惊喜的道谢声中站起身。
程砚立刻跟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我们穿过喧嚣的赌场,走向VIP电梯。电梯门合上,镜面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我穿着骚包的亮片西装,头发抓得凌乱不羁,眼圈因为熬夜有点泛红,活脱脱一个纵绔子弟。而他,程砚,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写着“精英”与“掌控”,唯有手腕那抹若隐若现的银,和他此刻落在我镜像身影上的目光,带着一种沉沉的,几乎要破壁而出的重量。
电梯无声上行,直达顶层的套房。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我们身后合拢,将楼下所有的声色犬马隔绝。套房极大,极尽奢华,脚下是柔软的波斯地毯,窗外是澳门半岛璀璨得不真实的夜景。
我扯开领带,把自己摔进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天鹅绒沙发里,闭上眼,酒精和疲惫一起涌上来。
脚步声靠近,是程砚。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站在沙发旁,没有离开。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沉甸甸地烙在我身上。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我听见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只有窗外霓虹闪烁的房间里,低哑得惊人:
“输了多少不重要,但你不该喝李总递过来的那杯酒。”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他俯视的目光。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茫,也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里面翻涌着某种浓稠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深海下的暗流。
心脏突兀地跳了一下。
我扯起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脸部肌肉有些僵硬。我故意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刺的语调回敬:
“怎么?我的好哥哥,现在连我喝不喝酒都要管了?”
我刻意加重了“哥哥”和“狗”这两个词,像往常一样,试图用这种方式在他面前维持我那点可怜的优势,划清那条模糊而危险的界限。
程砚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或者用更恭敬的态度退让。他忽然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将我圈禁在他的阴影里。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残余的酒气,拂过我的额发。
他靠得极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些压抑已久的,疯狂滋长的东西。
“你说得对,”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火,“我确实是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我的脸,最后定格在我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但狗,”他几乎是贴着我耳廓,用气音低语,带着一种致命的威胁与诱惑,“也是会咬主人的。”
插入书签
新文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