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刺啦”。汽车在沙砾公路上一个急刹，发出刺耳地巨响。
　　路陈青正猫在后座睡觉，车辆的急停，叫她猛地往前一冲，脑袋直直的撞在前座的靠椅上。
　　“小姐，您没事吧，这车的刹车好像坏了。”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试着去发动车子，上千万的豪车在此刻也沦为一推废铁，毫无反应。
　　“没事，看看附近有没有修车的店吧。”
　　路陈青摸了摸发红的额头，跟在司机身后一块下了车。
　　路陈青看着脚下的布满蓝色石粒的道路，估计这里离市区还远着呢。
　　幸好附近就有一家修理店，司机打过招呼就进去找老板去了。
　　路陈青不想回车上，更不想像个傻逼一样在太阳底下傻站着。
　　她脚一抬，往这里唯一一家奶茶店走去。

　　店里，黑色T恤的店员熟练的用抹布往桌上一抹，带走残留的水渍。
　　墙上的钟从12走到1，还有十分钟就能下班了。
　　周砚从桌子下面拿出自己的包，放到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换下围裙。
　　里面的阿任听见动静，走出来。
　　“哟，你又得去学校了啊。”
　　“嗯。”
　　周砚又看了一眼钟，只有这个时间没人来，他就不用在回到岗位上去了。
　　阿任看着他的模样，下巴往前努努，嘿嘿的笑了一声，“你应该还要在忙一次。”

　　周砚回过头，店的玻璃门把手搭上一只白皙的手，与此同时，少女恹恹地声音响起：“一杯茉莉清茶，谢谢。”
　　路陈青点了一个常见的大众饮品，头也不抬的往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一坐。
　　她松了松手腕，一双长腿在桌下伸展开来，摸出手机，开始回讯息。
　　不知道是不是店面太小的原因，路陈青总觉得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用脚往前探了探，没位置。
　　她的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往下看，一双白色的球鞋抵住她的鞋，自己的鞋子还在人家的球鞋上踩出两道痕迹。
　　对面刚刚脱下围裙的男生，衣服上还带着褶皱，，一顶鸭舌帽，遮住他大半张脸，路陈青只能看见他凌厉清晰的下颚线。
　　路陈青麻了。
　　她木着脸：“抱歉哈。”
　　她收回腿，想坐到另一边去，男生却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等着。”
　　“啊。”路陈青不明所以，却看见男生越过自己，走到吧台里，穿上围裙，洗手，戴口罩，取杯，拿料，一气呵成。
　　原来是打工人啊。
　　路陈青放心了，又继续看手机。
　　两分钟后，奶茶被放到她面前，路陈青道了句谢。
　　却没看见笼罩在身边的阴影散去。
　　她微微掀起眼皮子，发现这位打工人正直直的看着自己的上面。
　　那是一面吊钟。
　　打扰了。
　　路陈青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常温的。
　　她眉头一皱：“为什么是常温的？”
　　她语气的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抱怨。
　　使得周砚不得不多看了她一眼：“要下班了，店里的制冰机已经下班了。”
　　言外之意是，我也要下班了。
　　何况我还没说要冰的是吗？
　　路陈青默默在心里补全这句话。
　　她不肯再喝了，外面已经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又待了几分钟，她站起身，从店里离开。

　　一直躲在后厨的阿任走出来，周砚又换回自己的衣服。
　　“你知道那是谁吗？”
　　阿任走过去把路陈青压在杯下的几张红钞收起来，周砚没理他。
　　“那是路家的大小姐，一中的学神，我记得几天前你才去了她家的宴会，没见过么？”
　　周砚不置可否：“我下班了。”
　　他走出店里，阳光不偏不倚的落了他一身。
　　不远处，身形纤细的女孩站在车边，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女孩弯下腰上了车。
　　车子很快消失在眼前。

　　宁城一中。
　　新的分班表贴出来后，几家欢喜几家忧，在一片哀嚎声中，各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赶往新班级。
　　高一七班。
　　路陈青帮忙把简小述的东西搬到新教室去，从九点一直忙到十一点。
　　少女的刘海被汗水浸透，凌乱的贴在额头上，平时那双水灵灵的眼也半眯着：“这还不如把我分出去算了，我至少没你这么多的东西，都快累成黑奴了。”
　　“嘿嘿，还有一趟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简小述把自己桌边的风铃拆下来，放在路陈青桌上。
　　“送你了，以后我们不在一个班。”她佯装悲伤的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样风一吹，你就会想到我了。”
　　“算了吧，这破铃一响，我只能今天给你当牛做马的事。”路陈青一脸冷漠。
　　“呵。”简小述大怒：“如果你多考几分，我们就可以分在一个班了。”
　　“打住，不要再说了。”路陈青擦了擦汗，“都说是意外了。”
　　两人自小相识，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在家里当米虫，奈何这个梦想还未发芽，就被父母发现，扼杀在摇篮里。奈何人生总有一点不如意，在分班考试中，常年荣登光荣榜的路陈青终于遇上了自己十六年来的最大滑铁卢。
　　政治考试考了四十分，排名一落千丈，从年级第一滑到了两百名之外。
　　就连熟知她尿性的简小述在分班单上看到——
　　路陈青：645
　　班级：七班。
　　都忍不住发出最诚挚的疑问。
　　“你真的不是讨厌老黄天天在班里说国家大事才考这么一点分的嘛？”
　　老黄本名姓黄，是学校在他退休后又返聘回来的特级教师，在过去一年里教七班的政治同时兼班主任。平时最喜欢抱着自己那个布满茶垢的保温杯出现在各个时间段的教室，并总是教育学生几句话之后，大谈特谈国家大事。
　　路陈青忍气吞声：“我有病啊，七班的班主任就是他，我费尽心思难道是为了继续做他的学生嘛？”
　　正在此时班外有人喊，“班长，黄老师找你去办公室。”
　　路陈青收起桌上的风铃：“我走了，中午我要是没回来，你记得帮我打饭。”
　　她抛下饭卡，潇洒离去。

　　办公室里老师大多都出去上课去了，只有几个老师还在里面备课。
　　自从知道自己平时能考九十分的得意门生这次只考了四十分后，老黄在办公室长吁短叹了好几天。在分班结果出来之前，路陈青已经成为了办公室的常客，这位为了教育事业奉献了大半生的老教师，大概担心她因此一蹶不振，数次同她推心置腹，弄得路陈青哭笑不得，在她第n次发誓自己只是因为那天身体不舒服才没考好，并且不会因为被分到了平行班而难过，才终于被放走。
　　临出门室，老黄又叫停她。
　　“你虽然没进a班，但是下次考试还是有机会进去的。”
　　一中实行的是走班制，高一的最后一个月就会考试，按成绩分出最优秀的ab班，之后随机分成一到十四班。之后每个月都会组织一次月考，前八十的学生就有机会进入ab班，被挤出前八十名的学生就会随机进入一到十四班学习。
　　总之十分没有人性。
　　“还有剩下的时间七班的班长还是你来担任。”
　　“好。”路陈青毫不意外，她点点头：“老师再见。”
　　“等等。”老黄瞅了她半天，总算明白看她那不顺眼了，“把你的头发扎起来，整天披头散发的哪有一点学生样。”
　　一中除了周一升国旗要求学生把头发扎起来以外，其他时间并不要求学生必须扎头发。这纯粹是因为老黄自己看不惯。
　　穿着白色校服的女生，面容清丽，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披在身后，阳光从她额上的发丝一路跳跃到腰上的发尾，十分吸睛。
　　在青少年秃头指数直线上升的现在，路陈青最得意就是自己这一头秀发。
　　她抬手拧开办公室的门，又回头臭屁的拨了拨头发，“扎头发会影响我的头发的营养的。”

　　“啧”。
　　原本应该在拉开门之后面对夏日猛烈太阳照射的路陈青却被一片阴影笼罩住，她感觉自己抚弄发丝的手触摸到某个温软的物体，好像在大白天摸到鬼一样，一阵酥麻从身体深处涌上来，迫使她抖了两下。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彻底拉开，那道阴影从她身后走出来。赤裸裸的太阳终于不加以遮掩的照在两人身上，晕出朦胧的光圈。
　　来人黑t黑裤，个很高，头发凌乱的扬着，他低着头，额角有一块不大淤青。
　　他进来后，先是用手拨了拨有点凌乱的衣领，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路陈青。
　　陈路青悟了，打到这位帅哥的脖子了。
　　她摸摸鼻子，退开两步，站到角落里。
　　老黄听到动静，一抬头，笑了：“过来了啊。”
　　他也不在意路陈青的不着调了，招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都过来，我还有点事要说。”
　　路陈青收回想要溜之大吉的心，啪的一下关上门，憋屈地往里走。
　　身形高大的男生明显比路陈青还要不乐意，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老黄投来疑问的目光，才在一边的小沙发坐下。
　　沙发不大，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男生坐下来，瞬间显得逼仄起来，引得路陈青侧目。
　　男生约莫十七八岁，发丝漆黑不羁的扬着，他肤色极白，显得薄唇绯红，眉目冷峻，一双狭长丹凤眼微微上挑，长且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点漆的眼，此刻他半垂着脸，人看着俊美，却透着一股野性不羁的嚣张。
　　路陈青看一眼，再看一眼。
　　她的目光很赤裸，叫人很难不注意到，男生掀起眼皮，眼神冷淡的扫了她一眼，不过一瞬又收回自己的目光。
　　路陈青耸耸肩，不再看他。

　　“周砚同学是吧？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对面的老黄很深沉的叹了口气：“虽然我们七班只是一个平行班，但是你只要愿意学习，将来和你身边这位路同学一样优秀是没问题的。”
　　优秀的路同学：我是什么很差劲的人吗？这么就能和我一样优秀了呢？
　　她挑挑眉，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坐得更板正了。
　　周砚一脸冷漠，似乎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我不会影响其他同学学习的，谢谢老师。”
　　老黄神情一呆，明显没想到对面的人会这样回答自己。
　　路陈青低下头，忍住自己的笑，这谁招来的新生，还怪有礼貌的呢。
　　“这是自然，”老黄咳嗽一声，表示这都是小场面，“但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同学也不算什么影响。”
　　“这是你的班长，路陈青。”他看向路陈青，继续道：“这是从边南高中转来的新同学，周砚。以后就是同学了。”

　　老黄砸吧一下嘴，注意到男生脸上的伤口，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说出来的话险些让路陈青气死。
　　他指着路陈青，“你刚刚是不是打人家了。”
　　路陈青大惊，就这人脸上的伤，是我轻轻那么碰一下就能打出来的嘛？我又不是金刚芭比。
　　她内心一通腹诽，却还是为自己刚刚的失手道歉：“不小心打到你了，真是抱歉。”
　　面对她的道歉，男生终于有了动作，他侧过头，轻轻点了一下头，冷淡道：“没关系。”
　　随后立马撇过头，望向窗外，留给路陈青一个冷漠的侧脸。
　　我他妈……真成我的错了？
　　路陈青也别过脸，决心不再给这个长的好看但实在无耻的新同学一个好脸色。

　　老黄没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在书桌上抽出一本厚皮纸封面的小册子，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宁城一中，背景是宁城一中气派非凡的校门，封面的右下方是一男一女背靠站着，两张青春靓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用楷体写着，宁城一中，百年校史。
　　“周砚同学，这是我们学校的校册，日常行为准则和百年校史都在里面，一中一人一本，你也要好好看看。”
　　男生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册子，点点头。
　　他没背书包，为了方便就直接将册子卷成筒握在手里。
　　“行，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你先和路陈青回教室吧。有什么问题就找她，路陈青同学成绩优异，与人友善，如果不是这次……”。
　　“哎哎哎。”路陈青原本抱着手臂在一边闭目养神，听这架势老黄马上就要把自己考了四十分的事情讲给别人听了，立马坐起来。
　　“老师，我先带新同学回教室了，刚刚分班，班里面肯定乱糟糟的，我先回去了。”
　　她活像身后有鬼追她似的，火急火燎的往外走，路过还端坐在一边的周砚时，还不忘扬扬头示意他也赶紧走。
　　笑死，她不要脸的嘛。
　　周砚落后她两步，站起身同老黄再见。
　　老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的背影，心里纳罕，挺有礼貌的一孩子，怎么会和人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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