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夜漏深沈，铜壶滴漏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头发沉。殿外廊下的宫灯燃着微弱的光晕，被穿堂而过的晚风掀动，光影在金砖地面上晃悠，像极了这朝局不稳的动荡态势，连带着殿内摊开的奏折，字里行间都浸着寒意。
　　沈砚辞坐在紫檀木御案后，玄色龙袍衬得他肤色愈发清白，发间玉冠束着青丝，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些许疲惫，却掩不住眉峰间拧起的褶皱。他指尖捏着一支羊毫笔，笔尖悬在奏折上方许久未动，墨汁顺着笔锋微微滴落，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痕，如同边疆传来的急报，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桌案上堆叠的奏折大半都与边疆战事相关，最顶上那本还带着驿马奔波的风尘气，朱砂批注的“急”字格外刺目。北疆匈奴突袭边境三城，守军仓促应战伤亡惨重，粮草军备损耗过半，前线将领连递三道急奏，字字泣血请求朝廷火速增援，要么补粮草，要么增兵力，否则不出半月，北疆防线必破，匈奴铁骑便可直逼京畿。
　　“北疆防线守了十年，竟被打得如此狼狈。”沈砚辞低声呢喃，嗓音带着熬夜批阅奏折的沙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奏折边缘，指腹触到粗糙的纸纹，心底的烦躁更甚。他登基三年，这三年里就没安稳过一日，先有老臣固守旧制抵触新政，后有宗室暗中觊觎皇权，如今边疆又起战火，内忧外患交织，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扫过桌案另一侧的名册，那是朝中可用将领的名单，密密麻麻列了数十人，可真正能担起领兵增援重任的，寥寥无几。忠心耿耿的老将要么年事已高无力出征，要么驻守其他要塞无法抽调；年轻将领要么资历尚浅镇不住军心，要么背后牵扯宗室势力，让他不敢全然信任。
　　粮草倒是能从国库调拨，可如今国库空虚，前两年赈灾耗了大半存粮，宗室奢靡又挪用不少，就算凑齐粮草，如何安全送到北疆也是难题——沿途有好几处关卡被宗室势力把控，稍有不慎，粮草便会被截留，到时候前线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辞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困倦，却没抚平他心头的焦虑。窗外夜空暗沉，只有几颗疏星点缀，远处宫殿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静谧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流涌动。他知道，朝中不少人都在盯着北疆战事，等着看他的笑话，甚至盼着战事恶化，好趁机动摇他的皇权，其中最让他忌惮的，便是摄政王萧珩。
　　萧珩是他的堂弟，也是先帝临终前指定的辅政大臣，手握部分宫廷兵权，又深得宗室与老臣支持，登基初期，萧珩确实帮他稳住了局面，可随着他推行新政触动旧势力利益，萧珩的态度便渐渐变了，表面上依旧恭敬顺从，事事以他为先，可暗地里却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笼络朝臣，甚至与前朝旧部有所勾结。沈砚辞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如今根基未稳，还需倚仗萧珩制衡宗室势力，只能暂时隐忍，暗中提防。
　　他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内侍轻缓的脚步声，随后是恭敬的通报：“陛下，摄政王求见。”
　　沈砚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恢复平静，沉声道：“宣。”
　　片刻后，萧珩身着深蓝色蟒袍走进御书房，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他进门后躬身行礼，语气谦和：“臣参见陛下，深夜叨扰，还望陛下恕罪。”
　　“摄政王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沈砚辞转过身，重新坐回御案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萧珩起身，目光落在桌案上堆叠的边疆急奏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臣听闻北疆战事紧急，陛下深夜仍在批阅奏折，忧心陛下龙体，特来探望。同时，也想为陛下分忧，看看能否帮上些许忙。”
　　沈砚辞看着他，淡淡道：“北疆战事棘手，粮草与兵力皆成难题，朕正为此事发愁。”他没有明说难处，只是试探着看向萧珩，想看看他的态度。
　　萧珩闻言，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北疆乃国之屏障，绝不能有失。粮草之事，臣愿出面协调宗室与朝臣，劝说他们暂时捐出部分私产，补充国库，凑齐增援粮草；至于兵力……臣虽不才，愿领兵出征，前往北疆增援，死守边境防线，为陛下分忧解难。”
　　沈砚辞心头一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倒是没想过萧珩会主动请缨出征，萧珩手握部分兵权，若真让他领兵增援，倒是能解燃眉之急，可他也担心，萧珩一旦手握重兵，又立下战功，威望会进一步提升，日后更难制衡。
　　似是察觉到沈砚辞的顾虑，萧珩连忙补充道：“陛下放心，臣此次出征，只为平定边疆战事，守护江山社稷，绝无半分私心。待战事平定，臣即刻回京，交还兵权，依旧辅佐陛下治理朝政。臣深知陛下登基不易，江山稳固方能百姓安宁，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语气诚恳，眼神坚定，看起来满是忠心，让人很难怀疑他的诚意。沈砚辞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心中反复权衡。如今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若不让萧珩出征，北疆防线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别说制衡萧珩，他的皇权能否保住都未可知。再者，萧珩主动请缨，又承诺战后交还兵权，若是拒绝，反而显得他猜忌过重，会寒了朝臣之心。
　　“摄政王有这份忠心，朕甚感欣慰。”沈砚辞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只是领兵出征并非易事，北疆环境恶劣，战事凶险，摄政王身系国之重任，朕实在不忍让你涉险。”
　　“陛下此言差矣。”萧珩连忙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守护江山是臣的本分。只要能解陛下之困，守住北疆防线，就算赴汤蹈火，臣也心甘情愿。还请陛下成全。”说着，他再次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恳切。
　　沈砚辞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了些许，他点了点头：“既然摄政王执意如此，那朕便准你所请。朕即刻下旨，任命你为北伐大将军，统领京城三万禁军，再从周边要塞抽调两万兵力，共计五万大军，前往北疆增援。粮草之事，朕会让人尽快凑齐，由你一并带去北疆，确保前线将士粮草充足。”
　　“臣谢陛下信任！”萧珩心中一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恭敬，躬身谢恩，“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早日平定北疆战事，凯旋归来。”
　　沈砚辞看着他，缓缓道：“朕相信你。此次出征，你务必谨慎行事，既要守住边境防线，也要安抚好军心，切勿急躁冒进。若有任何变故，及时传回京城，朕会全力支持你。”
　　“臣谨记陛下教诲。”萧珩恭敬应道，目光落在御案上的兵符与圣旨上，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后续的计划。他要的不仅仅是领兵出征的兵权，更要借着此次出征，俘获军心，笼络前线将领，同时趁机掌控粮草调拨权，为日后夺权埋下伏笔。
　　沈砚辞让人取来兵符，亲手交给萧珩，沉声道：“这是调兵兵符，你收好，明日一早便领兵出发吧。”
　　萧珩双手接过兵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质感，心中激动难抑，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再次躬身行礼：“臣遵旨。陛下深夜操劳，龙体为重，臣不便过多叨扰，先行告退，明日一早领兵出征。”
　　“嗯，退下吧。”沈砚辞摆了摆手，看着萧珩转身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多加提防，待北疆战事平定，便尽快收回兵权，稳固自己的根基。
　　萧珩走出御书房，晚风迎面吹来，吹散了他脸上的恭敬，眼底露出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兵符，指尖微微用力，兵符的棱角硌得掌心有些疼，却让他格外清醒。这是他夺权的第一步，只要拿到兵权，俘获军心，再借着平定北疆战事的战功提升威望，日后便能一步步蚕食皇权，最终取而代之。
　　他没有立刻回摄政王府，而是绕到御书房后侧的僻静角落，那里早已等候着一名黑衣侍卫。侍卫见他过来，连忙躬身行礼：“主子。”
　　“事情办得如何？”萧珩压低声音问道，语气冷冽，与方才在御书房的谦和判若两人。
　　“回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联络上了前朝旧部中的几位将领，他们都愿意支持主子，只待主子拿到兵权，便可暗中配合主子行事。”侍卫恭敬回道。
　　萧珩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明日我领兵出征，你继续暗中联络前朝旧部与朝中不满沈砚辞新政的大臣，告诉他们，待我平定北疆战事归来，便是我们动手之时。另外，密切关注京城动向，尤其是沈砚辞的举动，有任何情况，及时传回北疆。”
　　“属下明白。”侍卫应道。
　　萧珩又叮嘱了几句，让侍卫务必谨慎行事，切勿暴露行踪，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皇宫，返回摄政王府。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出征后的计划，如何在北疆俘获军心，如何暗中掌控粮草，如何借着战事扩充自己的势力，每一步都想得极为周密。
　　回到摄政王府，已是深夜，王府内一片寂静，只有书房还亮着灯。萧珩走进书房，书桌上摆放着一张北疆地形图，上面标注着北疆的防线布局、兵力分布与粮草囤积地点，都是他暗中让人收集来的情报。他走到书桌前，指尖落在地形图上的北疆三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沈砚辞，你坐稳这龙椅的日子，不多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京城禁军便在城外校场集结，两万抽调的兵力也已赶到，共计五万大军，整齐列队，气势恢宏。萧珩身着银色铠甲，腰佩长剑，身姿挺拔，站在校场中央，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面前的将士，声音洪亮有力：“诸位将士，北疆匈奴入侵，边境告急，百姓流离失所，江山社稷危在旦夕。陛下命我领兵出征，增援北疆，死守边境防线。今日，我等肩负国之重任，当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绝不退缩！若能平定北疆战事，凯旋归来，陛下定会论功行赏，不负诸位将士的付出！”
　　将士们闻言，齐声高呼：“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不负陛下，不负江山！”声音响彻云霄，士气高昂。
　　萧珩看着将士们激昂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拔出长剑，指向北方，沉声道：“出发！”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疆进发，队伍绵延数里，旌旗招展，气势磅礴。沿途百姓听闻大军出征增援北疆，纷纷涌上街头，为将士们送行，有的送水，有的送干粮，眼中满是期盼与感激。萧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看着沿途百姓期盼的眼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时不时抬手向百姓致意，姿态亲和，全然没有大将军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将士们看在眼里，心中对萧珩多了几分好感。他们大多是普通士兵，平日里受尽将领的欺压，如今萧珩身为北伐大将军，却如此亲民，让他们心中倍感温暖，对萧珩的认同感也渐渐提升。
　　队伍行至中途，路过一处驿站，萧珩让人停下休整，让将士们休息进食。他亲自走到士兵中间，与士兵们同吃同住，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关心他们的疾苦。有士兵受伤，他亲自让人找来军医为其诊治；有士兵家中有困难，他当场许诺，待战事平定后，定会帮忙解决。
　　士兵们深受感动，纷纷表示愿意追随萧珩，奋勇杀敌。萧珩看着士兵们眼中的信任与拥戴，心中暗自得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初步俘获了军心。
　　休整期间，萧珩让人将粮草分发给将士们，确保每一位士兵都能吃饱吃好。他特意叮嘱负责粮草的官员，务必公平分发粮草，不得克扣，若有违者，严惩不贷。负责粮草的官员不敢违抗，严格按照萧珩的吩咐行事，将士们都能领到足额的粮草，心中对萧珩更是敬佩。
　　与此同时，萧珩暗中让人将部分粮草悄悄分发给沿途的百姓，百姓们感激涕零，纷纷称赞萧珩是爱民如子的好将军，萧珩的威望也在沿途百姓中渐渐提升。
　　队伍继续向北疆进发，一路上，萧珩始终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亲民爱民，将士们对他的拥戴越来越深，军心也愈发稳固。而萧珩也借着这段时间，暗中联络北疆的前朝旧部将领，让他们暗中配合自己，待大军抵达北疆后，一同掌控北疆的兵权。
　　几日后，大军抵达北疆边境，前线将领早已率领残部在边境等候。萧珩让人先安顿好大军，随后便与前线将领商议战事。前线将领详细汇报了北疆的战事情况，匈奴兵力强盛，且作战勇猛，我方守军伤亡惨重，防线已被攻破两处，若再不能及时增援，剩下的一处防线也难以守住。
　　萧珩听完汇报，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做出部署：“即刻加固剩余防线，派重兵驻守，严防匈奴再次突袭；同时，派探子侦查匈奴的兵力分布与粮草囤积地点，寻找匈奴的弱点；另外，整顿残部，与大军合并，加强训练，提升战斗力。待准备就绪，我们便主动出击，夺回被攻破的防线，击退匈奴。
　　将领们闻言，纷纷表示赞同。萧珩的部署周密合理，让他们心中对萧珩多了几分信服。
　　随后几日，萧珩亲自坐镇防线，与将士们一同加固防御工事，训练士兵，同吃同住，毫无架子。将士们看在眼里，心中对萧珩的拥戴愈发深厚，都愿意听从萧珩的指挥，奋勇作战。
　　与此同时，萧珩暗中让前朝旧部将领悄悄掌控部分兵力，替换掉那些忠于沈砚辞的将领，逐步掌控北疆的兵权。他还让人暗中截留了部分朝廷调拨的粮草，一方面用来安抚将士与百姓，进一步俘获人心，另一方面则暗中囤积，为日后夺权储备物资。
　　沈砚辞在京城收到萧珩传回的捷报，得知大军已顺利抵达北疆，防线得到加固，将士们士气高昂，心中稍感安心。他让人继续调拨粮草支援北疆，同时密切关注北疆战事的进展，却不知萧珩早已借着此次出征，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夺权计划，北疆的兵权渐渐落入萧珩手中，而萧珩的威望也在将士与百姓中不断提升，早已远超他这位当朝天子。
　　夜渐深，北疆的军营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萧珩坐在营帐内，看着面前的北疆地形图，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手中握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是前朝旧部的信物。他轻轻摩挲着玉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夺权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借着平定北疆战事的战功，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笼络更多的势力，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推翻沈砚辞，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沈砚辞，你可别怪我，这江山，本就不该属于你。
　　营帐外，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夜空，也映照着萧珩眼中的野心与决绝。北疆的风依旧寒冷，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欲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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