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吃回头草

　　夜色沉浓。

　　月光如水，从窗口漫进来，静静淌过客厅地面，沿着桌角悄悄爬上陶白手腕。他垂着头，手里攥着只早已见底的玻璃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酒气。

　　“小白，别那么悲观，一个没凭没据的打假视频而已，观众眼睛是雪亮的。我们以后认真拍，还有机会再火起来的！”

　　陶白眯着眼，望向地上亮着的手机。他放下酒杯，伸手去摸。
　　消息提示音还在不停响，眼前那个忽明忽暗的长方块，在他视线里晃来晃去，怎么也抓不准。

　　“你真的别想太多，其实……”
　　“这事还有转机的！”

　　老旧小区的无线网卡得厉害，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陶白听得心烦意乱。

　　他眉头越皱越紧。

　　再近一点……就差一点……

　　手臂发软使不上力，只好努力把头往右偏。声音稍微清楚了些，但还是零零碎碎。

　　“那个打假的混蛋我已经联系上了，明天我们就去找他算账！”

　　算什么账……？

　　陶白用尽力气往前倾了倾身子，嘴唇微动，刚要开口，听筒里又抢先用急躁的声音砸过来：“你再想想牧子昂啊！当初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变得比他更有钱吗？”

　　仅仅这一个名字，就把他所有未出口的话彻底堵死在了喉咙里。

　　“啧……”

　　他也懒得去想屏幕摔碎要花多少钱修了，干脆利落地一脚，将手机踢进了沙发底的黑暗缝隙。

　　眼不见为净。
　　不对，是耳不听，心不烦。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陶白瘫坐回沙发里，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怎么一天到晚尽是破事？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视频，说没就没了。那个胡搅蛮缠的打假博主，居然比他还火。

　　花了三年才勉强放下的人，怎么仅是听到名字……还是会疼？毫不犹豫就辜负他的人，日子过得比他洒脱。

　　那个混蛋，当初怎么就能那样毫不掩饰当着他的面……

　　回忆翻涌，痛楚依旧清晰。

　　酒。
　　还是喝酒吧……

　　陶白忘了自己醉后手脚发软，玻璃杯刚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倾倒，便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下好了，不止酒，连水都喝不成了。

　　他颓然瘫坐在地，眼前一片模糊。

　　自己做自媒体快两年，一直不温不火，拍摄费时费力，成本还很高昂。最新那条视频，光是寻找会扎油纸伞的老师傅就花了他整整一个月。拍摄从秋天持续到冬天，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十月底发布了作品。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期视频数据前所未有地好，但好景不长，视频刚发布一周周不到，原本清一色好评的评论区，一夜之间变得乌烟瘴气。

　　陶白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他孤身一人，没有团队，平日工作量已经饱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污言秽语和人身攻击蔓延开来，连后台私信和往期视频都未能幸免。

　　没等陶白理清头绪，谜底就自己找上了门。平台搜索热榜上，赫然挂着他的网名“白白不黑”，后面紧跟的词条却触目惊心。

　　“被实锤摆拍”。

　　陶白一头雾水，谁“锤”的？他辛辛苦苦三个月，好不容易亲手做出一把伞，怎么就成“摆拍”了？

　　他点进词条，页面跳转到一个博主的主页。对方的网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看着有点眼熟……

　　陶白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向下移动。

　　八百万粉丝。
　　简介：专业打假。

　　……

　　消息是清早就知道的，评论区是半夜才被迫关闭的。

　　整整一天，陶白坐在工位前，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挪不开脚。

　　直到第二天，他才终于有空借酒消愁。

　　愁没消掉，反而勾起了更多陈年糟心事。

　　真是适得其反。

　　陶白攥紧手心，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他想着，如果等到明早再打扫，估计满屋都是馊味。他骨子里还是个爱干净的人，于是没愣多久，便还是起身去捡那些玻璃碎片。

　　收拾好杯子残骸，他又强撑着晃晃悠悠的身体，简单拖了地。握着拖把的手隐隐作痛，陶白没太在意，直接一头栽进沙发，准备睡个天昏地暗。

　　好死不死，门铃偏偏在这时响了。

　　他轻啧一声，会在这种不分昼夜的时候来找他的，除了催租的房东，似乎也没别人了。

　　这个季度的房租，也确实到了时候。

　　陶白环顾四周，还算整洁，只是空气里未散的酒气有些难闻。他平日都有打扫，应该不至于因为一次烂醉就被赶出去。

　　门铃按得愈发急促，陶白随手理了理额前碎发，起身快步走到玄关。一居室很小，从沙发到门口，不过两大步的距离。

　　他拧开把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陶白。”

　　音色隔着门板有些模糊，陶白勉强听出是在喊自己，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抬起头，昏黄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映入眼帘的，竟不是房东大爷那张熟悉的脸。

　　“最近过得还好吗？”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陶白握住门把的手二话不说就往里合。

　　来人不是催租的大爷，却比大爷更让他心烦意乱。

　　陶白拉门的力道够大，但速度终究因酒精慢了半拍。眼看房门即将关上，却被门外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用手卡住。

　　“小白，你喝酒了？”

　　又是这种温开水一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陶白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冲门外吼道：“要你管！”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男人温声解释，手下却丝毫没有松动。

　　“谁允许你找我了！”

　　许是身高压制带来的力量差距，门最终还是被推开。

　　望着破门而入的男人，陶白攥紧双拳，气血上涌，想也没想，抬起右拳就朝对方脸上砸去。

　　“牧子昂你个傻逼还敢送上门来讨打！”

　　拳头没碰到对方，反被稳稳抓住。

　　牧子昂面上波澜不惊，甚至用空着的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是来找你聊正事的。”

　　正事？都三年没联系了，还能有什么正事？他们之间，不就只剩下那点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吗？当初不解释，偏偏要等到一千多天后才来掰扯？

　　真是可笑。

　　陶白嗤笑一声，将被箍住的右手用力抽出：“嚯，那还是不劳您大驾光临了。”

　　他伸出手指，笔直地指向大门：“在我动真格打你之前，滚。”

　　牧子昂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和三年前一样，遇事沉稳得令人恼火。

　　陶白最讨厌他这副样子。

　　衣冠禽兽！

　　“耳朵聋了？”他不耐烦地蹙眉。

　　牧子昂听着这声底气不足的怒斥，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是。”

　　见对方丝毫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陶白抬手，结结实实地朝对方右脸扇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过后，是眼镜落地的“咔哒”声。

　　镜片没碎。

　　陶白觉得可惜，真该一巴掌给他打烂！

　　他再次抬手，佯装严厉地斥道：“还不走？”

　　对方没有回应，反而上前一步，凑到他跟前，牵起了他的手。

　　整个手被温热掌心包裹的瞬间，陶白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连挣脱都忘了，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退。

　　出租屋空间狭小，他根本退无可退。

　　反应过来自己竟处于被动，陶白心中大为光火，“这是我家！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他扯着嗓子吼道。

　　“学了个词就乱用？”牧子昂将他的手腕拉近，贴在自己胸膛前，“手划伤了怎么不上药？”

　　“关你屁事？！”

　　“关我心事。”

　　没了镜片的遮挡，牧子昂的双眸变得异常清晰。
　　他心中瞬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他慌忙错开视线，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闹了这一通，酒意差不多醒了大半。

　　陶白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为事业伤感借酒消愁，前男友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

　　而且……现在两人还以如此暧昧别扭的姿势贴在一起。

　　必须把他赶出去。

　　陶白得出这个清晰的结论。

　　在他目光移开的这一分钟里，算是给了牧子昂解释的机会。但这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全程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急性子这下是真恼了，“你滚！”

　　“不会滚。”牧子昂惜字如金。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能不能说清楚？”陶白尽量平复心态，试图进行理智对话。

　　“找你是有正事。”

　　靠！正事正事！知道你找我有正事，但你倒是说正事到底是什么啊？！

　　他火气越来越大，一把甩开牧子昂的手，“什么事？说啊！”

　　“你喝了酒，还受了伤，先不说了。时候不早，先休息吧。”

　　？

　　陶白满脑袋问号。

　　你知道现在半夜三更，还跑来我家？
　　你知道我喝了酒受了伤，还不说正事？
　　几个意思？

　　回想起刚才的拉拉扯扯，再看着面前人蹲下去捡眼镜的动作，陶白有一种想顺势踹他一脚的冲动。

　　没等他蓄力完成，牧子昂就已重新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扶正眼镜，随即又朝陶白的小臂伸来。

　　陶白一个闪身躲到一边。

　　居心叵测！

　　他用食指指着牧子昂的鼻尖：“少拿以前那套对付我！现在不管用了！”

　　牧子昂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陶白一个捂嘴强制撤回，“你现在要么滚出我家！要么……”

　　他话音骤然一顿，心里暗叫不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想吐……

　　陶白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猛地推到一边，下一秒——

　　“呕！”

　　胃里的汤汤水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陶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他转身想把人赶紧推出门，却因动作太急，加上地上未干的水渍，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嘶……

　　他到死都想不通，刚才为什么要脑抽去拖那个地？！

　　在天旋地转的社死瞬间，陶白的视线愈发模糊。

　　他也不想再保持清醒了，顺应着生理的意愿，缓缓闭上了眼睛。

　　牧子昂……应该会丢下自己，直接走掉吧。

　　早知道，就不打扫卫生了。
　　明天醒来，还得再忙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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