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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冥府的诗篇
林渝是在一本厚重的旧书里发现那片冥府石榴花瓣的。
《希腊神话变奏考》——书脊上模糊的金字这样写着。
它夹在关于春神珀耳塞福涅的章节页里。
颜色是一种近乎永恒的、被时光凝固的暗红。
作为图书馆管理员,她本应将其清理,但指尖触碰到那脆弱纹理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仿佛透过这瓣死去的花,听到了冥河水流淌的潺潺低语。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弥漫着旧纸和油墨气息的空气里投下慵懒的光柱。
静谧包裹着她,睡意如潮水般无声袭来,她伏在书页上,脸颊贴着花瓣,沉沉睡去。
坠落感骤然袭来,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令人心脏紧缩的失重。
周遭的景象光怪陆离,破碎的色彩与扭曲的光线拉扯着她的意识,她仿佛正从一棵巨大无匹、贯穿天地的世界树的枝桠间跌落。
下方,一片奇异的地界同时弥漫着草木芬芳与死亡沉寂。
视线的最下方,她瞥见了一道身影。
一个身着漆黑甲胄的男子,身姿挺拔,长发如流淌的夜色。
冥王哈迪斯。
他正微微仰头,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既定仪式的完成,等待那道应带着春日气息降临的光芒。
然而,命运的剧本,似乎在这一刻被突兀地翻错了页。
“就是现在!厄洛斯!”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一道泛着玫瑰金光的箭矢破空而来,直指哈迪斯的心脏!
恰巧,一道空间裂缝猛地撕开,一个戴着覆盖全脸、造型奇特长角头盔的身影仓促迈出,气息沉凝如深潭。
是梦神修普诺斯。
他的突然出现,惊扰了射箭者。
“啧!”被唤作厄洛斯的爱神发出一声极其不满的咂舌,精巧的箭势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金箭擦着哈迪斯臂甲上的浮雕掠过,爱欲神力未曾完全释放,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直射向失控坠落的林渝!
下方,哈迪斯的目光因修普诺斯的出现和命运的偏离微微一凝。
他甚至未看那箭,并非格挡,只是下意识地抬手,精准、迅捷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凌空抓住了那支射偏的箭矢。
金箭在他覆盖黑色手甲的掌心中剧烈嗡鸣,爱欲法则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狂暴地寻找着侵蚀的载体。
也就在这决定性的瞬间——
林渝,这个来自异世的、不该存在的灵魂,如同被无形之手抛下的石子,不偏不倚,重重地垂直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
是哈迪斯接住了她。
是下坠的冲力,也或许,是她黑发黑眼的陌生模样扰乱了他一瞬的心神。
那支被他紧握的金箭,锋锐的箭镞,竟意外地划破了他覆盖手甲的指尖!
一缕极淡、却蕴含磅礴神性的金色血液弥漫。
箭矢上澎湃的爱欲神力,终于找到了决堤的缺口,顺着那微小的伤口,疯狂涌入他的神体。
“陛下!”修普诺斯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惶。
他深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哈迪斯没有理会。
他低垂眼睑,那双倒映着冥河星尘的永夜眼眸,此刻正带着某种初生的奇异专注,锁定在怀中少女苍白惊惶的脸上。
爱欲的神力在他古老的血管里灼烧、奔涌,强行扭曲着他亿万年的冷漠意志,将一种陌生而狂暴的占有欲,蛮横植入他灵魂深处。
那本该属于春神珀耳塞福涅的“一见钟情”,在此刻,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这个异世少女身上。
林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剧烈的喘息让她说不出话,被迫对上那双俯视她的神之眼。
那里没有温度,只有绝对的黑暗与虚无,以及在那黑暗深处,正被强行点燃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你是谁?”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用的是自己熟悉的语言。
哈迪斯没有回答。
他似乎并不需要答案。
爱神的箭,混淆了“命中注定”与“阴差阳错”。
在他被神力影响的感知中,怀里的少女,就是那支偏离轨道却最终抵达的金箭,为他带来的、不容置疑的“命运”。
“命运的馈赠……”他低沉开口,声音如同地底深处岩石的摩擦,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说的是一种林渝从未听过,却在灵魂层面奇异地理解了含义的语言,“……即便以错误的方式抵达,也依然是馈赠。”
他收拢手臂,那力道不容抗拒,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他永恒的冥府。
林渝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换来的是更紧的禁锢。
“等等!哈迪斯!这是个意外!”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爱神厄洛斯扇动着洁白的翅膀降落,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慌乱,他指着林渝,“她不是珀耳塞福涅!我的箭……我的箭搞错了!把她给我,我必须修正这个错误!”
哈迪斯终于抬眼,看向厄洛斯。那目光冰冷刺骨,带着初生的、却已无比沉重的占有欲。
“错误?”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金箭已命中。神力已生效。何错之有?”
“命中的是你的手指!而且是因为意外!”厄洛斯争辩道,试图上前,“她是个凡人!来历不明!这不符命运纺织的轨迹!”
“修普诺斯。”哈迪斯的目光转向一旁垂首而立的梦神。
修普诺斯身体一颤,单膝跪地:“陛下,属下罪该万死!因有紧急军情禀报,关于塔尔塔罗斯的封印……”
哈迪斯抬手制止了他后续的话,目光重新回到厄洛斯身上:“你听到了。意外亦是命运的一部分。金箭的力量已然在我体内,这便是结果。”
他低头,看向怀中因听不懂神语而愈发惊恐的林渝,“她,现在是结果的一部分。”
厄洛斯急得抓了抓他金色的卷发:“你会后悔的,哈迪斯!这强行扭曲的‘爱’不是真正的……”
“厄洛斯,”哈迪斯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冥府之主的威严,“你是在质疑爱神金箭的效力,还是在质疑我处置自己‘命运’的权利?”
厄洛斯语塞。
金箭的力量确实已经生效,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懊恼地跺了跺脚:“你会惹怒德墨忒尔,甚至宙斯!”
“那是我的事。”哈迪斯不再多言,抱着林渝,一步踏出。
光影急剧变幻,温暖的、属于生者的气息瞬间被剥离。
阴冷潮湿的空气包裹上来,亡灵哀泣的余音和彼岸花的芬芳在耳畔萦绕。
光线黯淡下去,唯有冥府入口处摇曳的、不详的火把,映照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她苍白失色的脸。
穿越不是浪漫的史诗,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绑架。
她被带离了阳光之下,坠入了永恒的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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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没有昼夜。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昏暗与寂静。
哈迪斯将她带至一座以黑曜石和苍白骨殖构筑的宏伟宫殿,安置在一间可以俯瞰蜿蜒冥河的偏殿中。
殿内陈设华丽却冰冷,每一件器物都透着死亡艺术的精致与森然。
语言是最大的壁垒。
哈迪斯留下两个面容模糊、行动无声的冥府侍女后,便似乎忙于事务,只是偶尔悄无声息地出现,用那双变得复杂难辨的眸子久久凝视她。
林渝蜷缩在铺着某种不知名黑色兽皮的床榻一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观察。
学习。
生存。
她开始模仿侍女简单的动作和发音,指着物品,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她们。
最初的几天,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和空洞的眼神。
但她没有放弃,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汲取着任何一点关于这个世界的讯息。
终于,在一次“饮水”时间。
当她再次指着着杯中那暗红色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饮品尝试询问时,左边身形稍显纤细的侍女,嘴唇翕动,模糊而清晰地逸出一个音节:“Ν??κταρ”(奈克塔耳,神酒/饮品)
林渝心脏猛跳,小心翼翼重复:“Ne…ktar?”
侍女没有点头,但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哈迪斯偶尔会出现。
他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如同幽影,站在不远处,用那双被爱欲法则污染后、变得更加复杂难辨的眸子凝视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混杂着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让林渝毛骨悚然的、仿佛在打量所有物的专注。
他不与她交流,似乎只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林渝在他面前,竭力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垂下眼睫,肩膀微微颤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恐惧与顺从。
内心却始终不曾放松警惕。
这个男人,不,这位神祇,极其危险。
那所谓的“一见钟情”更像是一种强加的诅咒,而非真挚的情感。
她必须逃走。
这个念头从未熄灭。
机会,在一次哈迪斯因塔尔塔罗斯动荡需亲自前往查看时出现。
一位衣着华丽、手持盘绕双蛇神杖、气质阴柔儒雅的男神到访——神使赫尔墨斯。
偏殿外,隐约传来对话声。
“修普诺斯,哈迪斯何在?奥林匹斯有事相询。”赫尔墨斯的声音轻快,带着特有的圆滑。
“赫尔墨斯大人”
修普诺斯的声音依旧恭敬,却透着一丝紧绷,“陛下正处理要务,暂不便见客。可是为了春神之事?”
赫尔墨斯轻笑一声,声音压低,却足够让躲在窗后阴影里的林渝听清:“哦?看来传言非虚。我亲爱的兄弟真从命运线上‘捡’了件有趣的‘收藏品’?德墨忒尔都快把奥林匹斯的门槛哭塌了,宙斯也很……关切。”
“陛下之事,非属下可议。”修普诺斯滴水不漏。
“放心,我并非来兴师问罪。”赫尔墨斯语气轻松。
“只是提醒他,协议就是协议。强留生者于冥府,尤其还是用这种……非常规方式,总会惹来麻烦。毕竟,不是每个意外,都能结出甜美的果实。”他话语中似有所指。
希望,如同划破绝望黑暗的微小曙光。
林渝的心脏狂跳。
机会!
守卫的注意力被吸引,入口的警戒似乎松懈了!
林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利用这几天观察到的侍女换班和巡逻的短暂间隙,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偏殿,沿着记忆中来时模糊的路径,向着那隐约能感觉到“生者”气息的方向潜行。
冥界的道路错综复杂,遍布着无言的亡灵和诡异的景象。
她躲藏在巨大的、苍白石柱的阴影里,避让着巡逻的、身披重甲的冥斗士。
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就在她感觉那象征出口的光亮越来越近,希望之火在胸中点燃时。
“你想去哪里?”
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后极近处响起,让她血液瞬间冻结。
她僵硬地转身。
哈迪斯就站在三步之外,他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仿佛一直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看着她徒劳挣扎。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被爱欲法则放大到极致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占有欲。
周围空气的温度骤降。
他甚至没有质问她的逃离,只是缓缓抬起手。一枚饱满丰盈、表皮闪烁不祥幽光的深红色石榴,凭空出现在他苍白的掌心之上。
“吃了它。”命令简洁,带着浩瀚的神力威压,如山笼罩,“或者,我帮你。”
林渝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石榴,又看向哈迪斯那双不容抗拒的眼睛,色泽与她穿越前看到的那瓣干枯花瓣一模一样。
这是烙印,是枷锁,是宣告所有权的印记。
吃下它,可能意味着永远无法离开这片死亡的国度。
拒绝……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位神明有无数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意味着可能更可怕的后果。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大脑在疯狂地计算着所有可能的出路,最终,只剩下一条——屈服,等待,积蓄力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冥府冰冷刺骨的空气,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石榴。
用力掰开,里面是密密麻麻、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深红色籽实。
她抬起眼,最后一次对上哈迪斯那不容置疑的目光。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拈起几粒冰凉的石榴籽,缓缓送入口中。
清甜中带着诡异苦涩的汁液弥漫,紧随其后的是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
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缠绕她的灵魂,打下冥府的印记。
哈迪斯静静看着她咽下,眼中怒意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满足感。
他上前一步,冰冷的指尖拂过她失去血色的脸颊,动作带着神祇对宠物的、绝对掌控的怜爱。
“从今往后,”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最终判词,“你属于冥府,阿莉莎(Alyssa)。”
他赋予了她寓意“真理”与“庇护”的新名字。
林渝,不,现在起,她必须是阿莉莎了。
她垂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眼睫掩盖住所有不甘、愤怒与绝望,只留下温顺柔弱的轮廓。
属于冥府?
她在心中冷笑。
不,我只属于我自己。
终有一日,我要挣脱这枷锁,回去。
这场以爱为名、始于意外的神之囚禁,与凡人少女不屈的反抗,其漫长而艰难的序幕,才刚刚真正拉开。
不远处,奥林匹斯山,某处能窥探命运丝线的神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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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伟岸的身影立于星图之下,目光仿佛穿透无尽空间,落在了那片昏暗的冥土。
他看到了那阴差阳错的坠落,看到了金箭的偏移与生效,也看到了那凡人少女被迫吞下石榴籽的瞬间。
他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竖琴,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
“偏离轨道的星辰……”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哈迪斯,我的兄弟,你这次带回的‘意外’,或许会搅动的不止是冥府的死水。命运纺织机上的线,似乎因此绷紧了呢……有趣。”
琴声袅袅,似乎在预示着,这场风波,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冥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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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冥府入职第一天》
修普诺斯(恭敬):“陛下,边境亡灵……”
哈迪斯(凝视殿中少女,头也不回):“安静。”
(半晌后)
哈迪斯(若有所思):“修普诺斯,人间现下……流行何种款式的裙裳?”
修普诺斯:“……?”
(内心

:陛下,您中的真的是爱神之箭,不是降智光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