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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晟京入寒得突然,凌冽秋风卷起枯黄落叶冲上天,带着逼仄冷气刮得人脸颊生疼。
仿若水洗过的天空下,玄黑铁骑喷出热气,脚下哒哒声不停,京郊的营帐外将士们满面红光,兴奋议论:
“咱们将军这回打了打胜仗,嘿嘿,皇帝老儿肯定将爵位又升一升。”
“爵位倒是其次,真金白银才是实实在在,到时候跟着将军的咱们就有福啦!”
谈话间,一袭银白甲胄走出大帐,方才嬉笑的众人立即肃目,起身垂首行礼,
“将军。”
奇怪的是,将军没有立即叫他们平身,反而伫立良久怔了怔,程云霄缓缓才开口,“陈炳呢?”
将士面面相觑,不一会儿跟随最久的程熠才回复,“将军您忘了,昨日您吩咐他去接应京城来的礼官,现在应是在回来的路上。您若是着急我这就快马加鞭将人带过来。”
“嗯,把人绑来见我。”
“绑?”程熠惊异抬头,在望向将军俊美如神明,却冰冷覆寒霜的面庞生生将疑问憋了回去,再次垂首应是,眼睁睁见程云霄走回营帐。
“奇怪。”另外两名副将凑过来问,“将军最信任陈炳,怎么突然要绑人?”
“你没觉得方才将军举止很怪么?往常将军都是直接叫我们进帐问话,怎么今日他反而走了出来……”
就好像是……避嫌?
议论纷纷之时,程云霄坐回主位。
将军。
旁人不知,这两个字她已经阔别十五年。
前世的记忆在脑中翻江倒海,波涛汹涌间另一个称呼仿若噩梦般的挥之不去。
太子妃殿下。
程云霄,齐国公府嫡女,在外祖细心教导下,很快成长为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可偏偏在此次回京论功行赏时被拆穿女子身份。
一道圣旨下,程云霄被封为太子妃,功劳和赏赐全变成嫁妆抬入东宫。
抬眼是四角望天的高墙,身边是内帷宫廷贵女的明争暗斗,十年磋磨,让程云霄收起驰骋战场的雄心壮志成为人人挑不出错的太子妃。
闭眼,是太子紧紧搂住自己曾经真心相待的继妹,脸上是不屑地轻笑,“程云霄,粗鄙不堪之人怎可配得上孤的太子妃之位?”
又是边疆战火纷飞,城破敌军涌入后,自己毅然决然从高墙上一跃。
我重生了。程云霄告诉自己,既然上天给自己一次机会,必不能让前世国破家亡、爱人背刺的惨剧再次重演。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最信任的幕僚陈炳。
“将军,这是何意?”陈炳很快被押解至前,直挺挺跪着,口中叫屈。
“何意?”程云霄慢悠悠重复,垂眸看向自己双手尊贵娇嫩映衬下的鲜红蔻丹早已不在,反而是粗糙挺直,手指关节和虎口处布满大小不一的厚茧。
握紧凌霄剑,用力向前挥,凶狠霸道的剑气下,陈炳束起的高冠被狠狠削下。
程云霄丢给目瞪口呆的手下一个字,“搜”。
很快,三千两银票被翻了出来。
果然……确实是他。
前世,在刚被拆穿女子身份后,程云霄一直苦苦思索是谁泄密。他一直很小心在外祖的掩护下从来未暴露女子身份,但陈炳作为幕僚,是军中最心思细腻的存在,更何况在身份被拆穿的前一日,只有陈炳和京官接触。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当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程云霄只感到心寒。
“陈炳。”剑锋直指跪在地上的属下眉心,微颤的剑锋出卖年轻将军俊美面庞上的镇静寒凉。低声锋鸣中,几片枯黄落叶随着秋风钻入军帐,飘落在剑锋四周,迅速化为齑粉。
“我们沙场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只值三千两?”
“将军待我亲如手足,”陈炳仰起头,眼睛紧盯着剑锋,“但是一个六品的京官,无限光明的前程,不用再吃着沙子,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比将军施舍的那点情谊实在得多。”
“更何况。”眼皮低垂,陈炳露出不屑地嗤笑,“你一个女子,就应该安安静静相夫教子,”
“女子?”军帐中唯一不知情的程熠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看着面前自己尊敬无比的少年将军。
“对啊,我是女子。”
剑锋向前,划过叛徒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阵阵猩红侵袭下,在散落如齑粉的枯叶仿若金粉漂浮在上点缀其中。
冰凉双眸望向死不瞑目的幕僚,程云霄露出残忍轻笑,“可是女子照样的能杀你。”
轻晃剑身,抖下残留血液,程云霄转头望向已经是目瞪口呆的程熠。
在淬如寒冰的双眸审视下,程熠迅速低头拱手,声音坚定如铁“程熠的命是将军从死人坑里捡来的,无论将军什么样子,我程熠誓死追随将军!”
上一世,宫墙高锁,程云霄孤立无援,再次听到程熠消息已是多年后他死在赴任途中。这一世,虽然女子身份已经暴露,但有健康身体,有筹谋时间,还有忠心手下,心思流转间,程云霄已想到对策,
“程熠,我需要你将一件东西亲自送到御史闵季手中。”
在承平二十六年,晟京出了个怪事。
人人等在长街翘首以盼的塞北防御使程将军,并没有马踏长街风光无限,反而是令人困惑地缩在马车中,有大胆的人偷偷向皇宫远眺,只是遥遥网监在亲兵护卫下马车中走出一名女子。
在朝廷上下所有人的震惊中,程云霄身着浅蓝宫装,描红点翠之下,是端庄秀美不可方物的容颜,程云霄盈盈下拜,前世多年的太子妃生涯,举手抬足间挑不出一丝差错,贵气天成。
“臣妾程云霄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你是程云霄?”鎏金宝座之上,皇帝探身,从上到下审视底下跪拜女子,仿佛从小生活在京中贵女,看不出一丝沙场上的血气,“程云霄是我大晟的少年将军,你若胆敢假冒,朕不恕你。”
“恳请陛下听臣女解释。”程云霄将头俯得更低,“臣女本是齐国公长子段明安与云麾将军独女程霜之女。幼时臣女母亲早逝,无依无靠,下人自是苛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是常态。
“臣女五岁时,外祖见到臣女比三岁孩童还要瘦弱,遂将臣女从国公府带走,假装男子养在军中教养。”
“臣女此次回京述职,外祖止不住垂泪千叮万嘱要臣女向圣上说明,臣女隐瞒身份参军,并不是有意欺君,只是外祖说若不亲自教养臣女,只怕臣女没多久也追随娘亲而去,徒留外祖老无所依。”
话音落下,大殿一时静默。不久后,身后衣料摩挲,御史闵季跨步上前,微胖圆滚的身躯弯下,拱手施礼,“陛下,臣记得齐国公府十年间来,幼儿早夭实数不少,正好佐证将军所言。父不教母失慈,臣恳请严惩此等之徒!”
“放肆!齐国公治下向来严明,段明安更是饱读诗书,持国子监司业,怎能做出虐待亲女之事。圣上,微臣建议将此女拿下严刑审问,污蔑朝廷命官到底是何居心?”
国子监祭酒谢桢出列,眼睛睨向俯身在地的程云霄。
上一世,朝堂发难,指出自己是女儿身的正是此人。眼角瞥见谢桢隐藏在袖中微颤的手,程云霄心中冷笑。
不同上一世的神情从容,现在的谢桢率先跳脚,不明分说要将自己下狱,看来是真慌了。
将身子俯得更低,程云霄沉声,“臣女愿向天地祖宗起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实烈火焚身,永世不得超生。”
侧头面向谢桢,带着冷淡笑意,程云霄又说道,“不知谢祭酒愿不愿如臣女一样向天地祖宗起誓。以身作保齐国公府清清白白?”
前世宫墙之中,什么栽赃陷害赌咒发誓,程云霄见得太多,一句话顶过去果然谢桢不敢吱声。
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利用亲情控诉,程云霄今日不仅要将女扮男装的罪名摘得干干净净,更要把齐国公府、段明安拉下水。
想到前世父亲和太子商谈如何除掉她,让亲妹替代自己成为太子妃,程云霄心里只有恨。
“陛下。”谢桢组织措辞,再次上言,“退一万步讲,段明安确实有错,但程云霄身为段家女也不应抛头露面,混入军营,理当拨乱反正,将其撤职卸甲,送入府中教养。”
“送入府中教养?怎么觉得小时候没将人弄死,长大了继续追着杀?”闵季大声嘲笑。
眼看争吵不休,高堂之上的帝王揉揉额角,侧眼看小站在近处,一直闭目不语的人,开口问询,“顾爱卿,你如何看?”
顾?
难道是当今长公主独子顾景煜?
心中仿佛巨锤猛敲,程云霄顿时脸色骤变,睁大眼睛。
上一世,长公主竭力支持出兵抗敌却遭受亲生儿子顾景煜背刺,导致丰州失守,虽然程云霄逃出太子府冲到战场上阵杀敌,但残兵缺粮,在死守二十一天后,程云霄兵败无望从城墙跃下,以身殉国。
想到这,从未见过顾景煜的程云霄微微抬头,群臣之首的位置,容貌昳丽无双的少年嘴角挂着不经意地笑,眼角上翘间眉梢末端镶嵌的红宝石闪闪发亮,平添几分艳色。
似乎感受到目光,顾景煜侧头回望,程云霄急忙将头俯下去。
奇怪,在记忆中从未出现眉骨钉。
顾景煜开口,轻佻上扬的少年音色使得明明是皇亲贵胄却丝毫听不出稳重,
“齐国公府对错,到底是家事。将士封赏才是今日朝廷重要之事。程云霄重创北鞨,军功赫赫,但到底是女子,之前所议封赏应一并收回,关入府中祠堂学规矩,过几日赐婚。手下将士竟然跟随女子出征更应该重重责罚,全部撤职。”
“至于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虽然为国捐躯,但眼瞎认不出程云霄女子身份,朝廷不应抚恤,更应该处罚其家人,全部抄家冲国库。”
话音落下,龙椅上立即传来重重一击。
“胡闹!”皇帝震怒。
只见顾景煜瞬间熟练跪下,仿佛团血洒在金殿上,人却不见慌张,“圣上,臣的建议确实太过仁慈,不如将程云霄女扮男装,还成为将军,应当将程云霄及其手下将士全部坑杀。”
顿时,大殿静默。
被胡乱搅和,朝廷众人心里升起一股子无语,这顾景煜平时除了容貌没有其他出众地方,但怎么今日格外像失了智。
然而程云霄陷入沉思。
前世,顾景煜并未上朝,更未说这些话。
虽然乍听之下,仿佛胡言乱语,但其中的意味,程云霄坚信,皇帝是听懂了。
高堂之上,九五之尊伫立,眼睛扫视四周,明黄大殿中各个朝臣鹌鹑般缩进朱紫朝服,反而是正中央的一汪水蓝,显得格外扎眼。
不久,皇帝开口,“抬起头让朕看看。”
程云霄立即缓缓起身,却故意在仰头时将脸向侧面偏,露出修长脖颈。
这是引颈待戮的姿势,更显自己无辜和顺从。
很快,皇帝眼中露出满意神色,“巾帼不让须眉。你击退北鞨确实该赏。只是你身为女子,原先的封赏都不合适。朕封你为安平县主,封赏依例。”
县主,正二品。
想到上一世皇帝诘责,自己手足无措,这一世她程云霄打了个翻身仗。
“段明安确实不对……”皇帝停顿,“朕自会派人敲打他。你身为子女,就应该回到家中。出嫁之前,住在段府。至于新的府邸,朕会当做嫁妆赐予你。”
住在段府?看来皇帝真正想敲打的人是她。
恭敬谢恩,程云霄嘴角上翘。
住在段府也好,我还有几笔账要好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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