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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
“轰隆!”
闪电在沈玉饶眼前炸开,红色的雨水砸在她脸上,城门之上三颗血淋淋的头颅悬在她头顶。
耳朵里轰鸣作响,她的脑子白了一瞬,浑身血液好似凝成冰。
“爹娘!哥哥!”
失神的瞬间,暗箭堪堪擦过她的腰侧,没入马腹,马儿惊起将她狠狠掀下马背。
沈玉饶闷哼一声,整个人陷入泥泞,右手下意识护在腹部,左手借力撑起身子狼狈爬起,汩汩热流顺着大腿淌下。
分不清哪里在痛,土腥混着血腥直冲门面,她咬紧牙勉强稳住身形。
周识弋!
城门大开,沈玉饶看清来人攥住腹部的手又紧了几分,一阵寒意涌上脑,脚步控制不住地后退。
曾经的枕边人此时手拿佩剑,面若寒霜地向她缓步走来,黑衣衬得男人苍白的脸更像是要来索她命的鬼。
慌乱中,沈玉饶空出的手探进衣襟,摸出一块金牌。
“识弋!小心暗器!”
尖细的声音跟着追出的粉色人影由远及近,从后面抱上男人的臂膀。
沈玉饶胸口忽地一痛,冷剑刺入心脏,玄色腰封挂佩的金质鱼符反着金光逐渐模糊,最后一丝力气散尽,只听见铁器抽出血肉的轻响,身体一寸一寸软下,视线里仅剩的光亮随之熄灭。
“不……”
大雨冲刷掉满地罪恶,沈玉饶仰面倒进泥地彻底坠入黑暗。
若昊天肯垂耳于蝼蚁之泣,请观我骨血里沸腾的三千冤鼓,我愿将七魂碾作星火,焚此永夜,照我沈氏门楣重光……
耳边雨声连绵不绝,沈玉饶从黑暗中睁开眼,屋外电闪雷鸣,床上的人喘着粗气,一脸的惊魂未定。
她茫然地拭去脸上的泪珠,盯着沾湿的指尖发呆,“我、还活着?”
下一秒捂住闷痛的心口,她抬眼小心打量起四周。
这是……王府的正寝殿?沈玉饶看着熟悉的布置,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下口水,往床榻里面缩了缩。
满目的红绸帷幔,“那双狼狈为奸的,这是要结婚?放我在新房干嘛?辟邪吗?”
沈玉饶揉按着完好无损的胸口,“没有伤?”她低下头猛然发觉自己穿的是新婚时的红绸睡衣,顿时愣住。
“王妃?该起了,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王爷已经收拾好在正堂等着呢。王妃?”
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沈玉饶吓得一怔,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随她嫁入王府的贴身侍女——夏悠然,二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绝不会听错。
“悠然……”沈玉饶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远离自己许久的名字,下一刻哑声呼喊道:“悠然!呃——”
沈玉饶仓惶起榻,脚刚着地便膝盖一软重重地砸在木板上,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清醒,“不是梦。”
“娘子!”夏悠然冲进门就是这幅场景,“娘子,没事吧?”
她疾步穿过前廊,将将碰到沈玉饶的胳膊就被猛地一下拉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喘不过气。
“娘……娘子?”
沈玉饶松了力,两人拉开距离,她红着眼,小臂打着轻颤带动绷紧的指尖抚上夏悠然的脸。
“真的是你。”几个字从哽住的喉间挤出,不受她控制的眼泪开了闸似地争先涌出。
“娘子哪里痛?我先扶你起来,来,慢点。”
沈玉饶攀着她的胳膊摇晃站起,坐回塌上,眼睛始终钉在对方脸上。
“摔到腿了?还是磕到胳膊了?娘子你跟悠然说,别一直哭啊。”
夏悠然蹲下抱着她的腿左观右看,手上熟练地做出轻揉的动作。
“我没事。”沈玉饶抹去眼泪,虚扶起蹲在脚边的人,眼眶通红噙着笑与其对视,“帮我洗漱更衣。”
“是。”
“娘子又梦魇了?”
“嗯。”沈玉饶透过铜镜望着身边绕来绕去为自己理妆梳髻的夏悠然,镜中人也笑着回看她。
“娘子惯爱如此,昨儿房内未燃安神香,今夜将温神医的香点上,娘子定能睡个好觉。”
“嗯。”
“我来为娘子更衣。今日娘子回门,可别让老爷和夫人等急才好。”
沈玉饶今时重听逗趣的话语却难挤出一丝笑。
“你方才说回门?”
“是。齐王殿下一早就开始准备,还特地嘱咐我们切莫打扰王妃休息,一切打点好才差我叫来行醒王妃,殿下待娘子可真好。”
好?沈玉饶思绪随着窗外的飘荡红叶落下。
孟秋昏礼,三朝归宁,我真的回到了过去?又或者那一切才是南柯一梦,可为何痛得如此真实。
沈玉饶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手不自觉抵上心口痛处。
“可有不适?”
沉闷的男声从身侧传来,沈玉饶惊觉抬头,及时收住情绪,“没。”似觉不妥,复接上话头“谢殿下关心。”自始至终不与周识弋对视。
周识弋还想说些什么,马车已稳稳停在沈府门前。
“到了。”周识弋率先下车,“来,小心……”
他回头寻着妻子的手,只见刚过门的王妃避开自己伸出的手,自顾自下了车,他指尖带着落空的滞涩虚抓几下也不恼,眼角流出笑意更甚,跟上自家娘子的脚步。
“阿娘、阿耶!”沈玉饶刚站稳脚,母亲便已迎上,一把攥住她的手。
“玉儿啊,三日不见,怎的瘦了?”楚兰摩挲着女儿略显憔悴的面庞,心疼地皱起眉头。
“女儿想你们想得食不下咽……”沈玉饶压不住颤抖的声线,一句话就噤了声,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母亲的手。
“你呀!还贫嘴。”沈志合出口凌厉,眼神里藏不住的心疼。
周识弋适时出声,轻轻抱拳行了个浅拱礼,“岳丈、岳母近日身体可好?”
沈志合忙不迭地躬身回礼,“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家里一切都好。”
周识弋恭敬一笑,“您是玉饶的父亲,便是长辈,我更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这礼本该我先敬。”
“好好好,都好。齐王殿下一向体贴,玉饶嫁去王府我们最是放心。”楚兰说话间拉着女儿的手引人进门,“知道你念家,你爱吃的玉露团一早就吩咐厨房备好了。”
转过头招呼其他人,“快,屋里暖着茶,都先进屋说话。”
宴席间,沈玉饶面对满桌佳肴,只心不在焉地扒拉碗里的白饭。
“不舒服吗?怎都不见你吃菜?”一旁的周识弋看在眼里,关切地问道。
说罢,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到她碗中,“你爱吃的葱醋鸡,开胃。”
“谢殿下。”沈玉饶仍不抬头看他,顺从地吃下。
周识弋动作凝滞一瞬,“回去宣太医帮你看一下?”
“多谢殿下挂怀,妾身只是昨夜未睡好,这才精神不佳,不必劳烦太医。”
一来一回滴水不漏,周识弋更为奇怪,但听罢耳尖染上绯红,掩嘴轻咳一声,“是我的错,怪我不够关心娘子。”
沈玉饶闻言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疑惑眼神,低眉顺目地接过周识弋递来的驼蹄羹小口小口饮着。
当然怪你,若不是你,沈家怎会蒙受不白之冤,害得阿耶含冤而死。她在心里愤愤不平道,一口气顺着羹汤咽下。
说来,前世得师父提点,找到案件卷宗可证沈家清白,可那卷宗会在哪呢?
重案卷宗应由刑部或大理寺统一管理,可上一世此方向均已彻查,毫无踪迹。
难不成被阿耶藏于家中?
——不应当,沈府最后被翻了个底朝天,有用的东西聊胜于无,更别提劳什子卷宗。
莫非此卷宗为先皇所藏?御书房?
——当今圣上不能不知。
皇家仓库?皇陵?寺观?
——不行,可能的地方太多,难道要挨个找不成?莫说时间是否来得及,有些地方也非我想进就能进。
怎么办……不知不觉碗中已空,沈玉饶舀着空碗,清脆的叮当声格外落于旁人耳中明显,偏偏她还无知无觉。
“玉儿!不许没规矩。”一旁地母亲出声提醒女儿。
沈玉饶徒然回过神,讪笑着放下碗盅。
“方才唤你听不见,”楚兰叹出口气,在那打趣道:“行,你们小夫妻之间我们插不上嘴,看到你们幸福恩爱我们就放心啦。”
周识弋静静注视着沈玉饶,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尾不自觉弯成浅弧。
冷意散尽,沈志合举起斟满的酒杯,“小女在家娇宠惯了,还需殿下多费心,老臣敬殿下一杯。”
“岳父这是那里的话,该吾敬您才是。”
“好、好。”
二人对酌,一饮而尽。
“殿下,皇宫的藏书阁是否应修缮?”
“是到时候了,以往皆由您负责,今年恐怕也得您多辛苦。”
“得陛下信任,是臣之幸事。”
沈玉饶听此犹如醍醐灌顶,筷子停在嘴边,口中慢嚼不知何味的肉片。
藏书阁?对……先皇生前经常同阿耶到藏书阁议事,阿耶身为大理寺卿却常年操办皇宫藏书阁的修缮事务,这藏书阁肯定有问题。
事件逐现眉目,她极力控制面上不露半分异样,送菜的筷子几次磕到唇。
残阳西沉,偌大的车厢里仅有的两人各安坐一边,沈玉饶目光探出窗外也无聚焦,只想避开身旁那道灼人的视线。
“王妃今日为何对我退避三舍?为夫愚钝望娘子提点。”
边说,手上煞有其事地行了个礼。
沈玉饶见鬼似地回头,旋即恢复神色,颔首不去看他,指尖绞紧手绢儿,“妾身不敢。”
周识弋皱起眉头,抹去玩笑之态,挪动几步靠在沈玉饶身边,大手整个包住玉手放至自己唇边,解救她用力到泛白的指节,力道不大,却叫人难以挣脱,逼得沈玉饶不得不抬眸看他。
贴着自己十指的唇呼出热气,激得沈玉饶一颤,眼眶烧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似面对个登徒子。
可此人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沈玉饶眼波流转于他身,忆及往事,幼时遇寒天替她暖手的少年与目下人重叠。
“手这么凉,怪我不周,也不知多备件裘衣。”
沈玉饶不搭话,歪头凝视着帮自己搓手取暖的男人,心觉恍如隔世,一时之间忘记挣扎。
周识弋握住她回温的双手捂在胸前,将人搂进怀中,用自己的斗篷拢住她,尽可能不透一点风,“你我何须生分,今日都不曾听你唤我识弋哥哥,现下无旁人,不必拘束。”
识弋……哥哥,沈玉饶在心里默念这个遥远的称呼,闭眼暗骂自己清醒一点,眼下他对你浓情蜜意,无情时能顷刻间要你的命。
沈玉饶缓缓吁出一口气,平静地对上男人盛满温柔的眼底,周识弋,你娶的究竟是沈玉饶还是于林中救你命的小恩人?
她沉眸不语,眼神似有若无地飘向她的“好”丈夫。
周识弋仰首,唇线扯得绷直,沈玉饶的肩窝抵在他胸膛,他放缓呼吸,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心里想着明日须得请徐太医到府上。
马车一路缄默。
沈玉饶脱不得身,僵着身子阖目沉思:得想法子进入藏书阁,可宫禁森严,非寻常人能踏入……
她闭着眼,眉心拧成结,迟迟吐出浊气。
不能妄动,恐祸及沈家,还须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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