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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颜轩
寅时末,天色微亮。
罪颜轩内,顾清平起身端坐在菱花铜镜前,神色平静地拿起一盒淡黄色膏体,一点点抹上面颊。
顷刻间,镜中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变得蜡黄粗糙,灵动的眉眼被刻意描画得黯淡无神。
顾清平时刻记着母妃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女子太过美貌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身处在后宫中,更会惹来无数非议与风波。
这八年来,她便是顶着这连宫人都不愿多瞧一眼的“丑颜”,独居在东齐后宫最偏僻的角落。
顾清平身为罪妃之女,除了特定的节日需要前往皇后处请安外,其余时间都不允许擅自离开罪颜轩,每日会有宫人送来两顿膳食。
因着齐皇后要吩咐众人准备中秋晚宴的事宜,便传召了各宫所有人。
顾清平为了不让皇后抓住自己的错处,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凤鸾殿外。
今日,也不例外。
顾清平等候了约两刻后,便见熙熙攘攘的一群人走了过来。
“澜姐姐,你今日可真美,这珠钗配你更是好看极了。”
“柔妹妹此言差矣,澜妹妹的美岂是需要这珠钗衬托的,即便去了这钗环,天生丽质岂是常人可比的。”
人群中,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女子便是东齐嫡公主顾清澜。
她今日身着水红玫瑰对襟印花上衣,下罩烟纱散花裙,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发间斜插着碧玺镶金瓒凤钗,越发显的体态修长,姿容绝丽。
顾清平不用抬头就知晓开口说话的分别是四公主顾清柔和大公主顾清寰。
向来以自己美貌为荣的顾清澜听着众人艳羡的话语,笑得越发灿烂。
眼见着众人慢慢走近,顾清平垂下眼帘,侧身行礼道:“见过各位姐姐。”
欢笑声戛然而止。
“哟,我远远的就瞅见了有个人杵在这,原来是你。你若不先开口,单瞧这打扮,我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粗使丫鬟呢。”顾清柔幽幽的扫了一眼顾清平,满是不屑。
顾清柔是已故令嫔之女,自幼便由齐皇后抚养,与顾清澜一同长大,个性张扬不懂收敛。但皇后谅她幼时丧母,对她也格外宽容些。
这么多年,顾清平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淡然一笑。
顾清柔看着闷声不吭的顾清平,神态越发得意,继续呛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公主,打扮成这样,倒像在埋怨谁亏待了你似的。”
顾清平见顾清柔不依不饶的样子,只能故作羞愧的回道:“柔姐姐误会了,妹妹岂敢有埋怨,只是我这容貌差了,何必去糟蹋好衣物呢。比不得各位姐姐们如此可人,配得上华服珠钗。“
顾清柔掩面讪笑:“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只不过离中秋晚宴不过几日了,届时两国使臣也会前来,你可要好好呆在罪颜轩,莫出来惹眼,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其他的人也跟着发出嗤笑声。
这时,顾清澜宫里的掌事侍女碧嬗开了口:“澜公主,平公主虽然未被邀请参加中秋佳宴,但这身打扮总归有失后宫的体面。若叫人传了出去,不免会影响到皇后娘娘的名声。平公主丢人事小,皇后娘娘的名声要紧呀。”
在顾清平的印象中,这位碧嬗姑娘年纪不大,但心思慧敏,跟随在顾清澜身边多年,深得顾清澜和齐皇后的信任。她说的话顾清澜也会多听几分,在宫人中颇有威信。
“罢了,前几日内务府送来了百匹烟纱锦缎,过会让人给她送两匹过去。”顾清澜甩了甩衣袖,语气中带着施舍的意味。
众人听闻,心下一惊,这烟纱锦缎乃外邦贡品,珍贵异常,顾清澜却拥有百匹,父皇当真是宠爱她。
顾清柔不由得愤懑的看向顾清平,顾清澜贵为嫡公主,天下好东西归她所有是理所应当的。但这顾清平凭什么如此好运,竟能得到两匹,自己可是连一匹都没有呢!
顾清平明白这是顾清澜在借此彰显她嫡公主的尊贵身份,一脸受宠若惊:“清平在此谢过澜姐姐。”
顾清澜不愿意多瞧顾清平一眼,领着众人径直走进了凤鸾殿。
辰时三刻,只听皇后的贴身奴婢秋姑姑朗声道:“恭迎皇后娘娘凤驾。”
顾清平与众人连忙跪下,叩拜行礼:“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耳边只听一声:“无需多礼,都落座吧。”语气不卑不亢,却自带威仪,叫人不敢放肆。
众人遂齐声:“多谢母后。”
顾清平坐定后,微微抬首看向端坐在凤椅上的齐皇后,她今日身着金丝凤袍,头戴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雍容华贵极了。
但在顾清平的眼里,这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伪善的心。
“十日后的中秋晚宴,你们可要好好准备,事关整个东齐的颜面,绝不许有半点差错。”
顾清平与众人附和:“谨遵母后懿旨。”
齐皇后扫了一眼众人,目光直直的落在尾座的顾清平脸上,当她看清顾清平那蜡黄粗糙的皮肤和黯淡的眉眼时,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而后又看向与顾清澜并排坐着的顾清寰。
“寰儿,此次就由你来协助本宫打点各项事宜。”
顾清寰面露惶恐,慌忙起身,“儿臣从未接触过宫中事务,恐才能有限,耽误了大事。”
齐皇后微眯着凤目看着顾清寰,语气和缓:“寰儿过谦了,你乃东齐的大公主,就连澜儿也要尊称你一声长姐。皇上自小就让你学习各国礼节,若你都不堪此任,本宫又能依赖何人呢?”
顾清寰不好再继续推辞,柔声应下:“儿臣多谢母后的信任,定会尽心竭力协助母后。”
齐皇后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便让众人退下了。
两个时辰后,碧嬗领着一个内侍来到了罪颜轩。
碧嬗早听说这罪颜轩像冷宫一般,今日踏足,果真如此。罪颜轩的正院内除了一张石桌便什么都没了,虽然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但空旷之中更显得清冷。
碧嬗让内侍在院中候着,独自走进正殿,内室里的陈设更是简朴,一桌一椅一榻尽收眼底,而此时顾清平正坐在桌前绣些什么。
“平公主,奴婢奉澜公主之命,前来送烟纱锦缎。”碧嬗轻声开口。
顾清平惊觉有人来了,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行礼:“有劳碧嬗姑姑了。”
碧嬗轻轻的点了点头。
顾清平端起桌上的茶壶:“平日里罪颜轩没什么人来,一时间怠慢了姑姑。您请坐,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碧嬗福身:“平公主不必多礼。”而后瞟了一眼桌上的绣布,“平公主喜欢刺绣?”
顾清平微微一笑:“闲来无事,做些刺绣的活打发下时间。”
“这住所,确实是有些委屈平公主了。”
“我这身份,能在宫中有个住所就已然很好了。”顾清平想起早晨在凤鸾殿外之事,感谢道:“今日,多谢碧嬗姑姑帮忙解围。”
“平公主客气了,奴婢只是尽本分维护皇后娘娘的声誉罢了。”
两人一时无话。
碧嬗拍了拍手,院中的内侍便立马端着锦缎进了殿内。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复命了。”碧嬗拜别。
待碧嬗离开后,顾清平将锦缎收放到衣柜的最下层,这样好的东西自己应是没有机会用的。
入夜,顾清平独自坐在妆奁前,瞧着菱花铜镜中的人儿,蜡黄肤色,眉眼暗淡,唯有明亮清澈的眼眸遮不住,好在不会有人愿意多瞧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两眼。
这罪颜轩原名醉颜轩,曾是东齐后宫第一宠妃南贤妃的住所。八年前,这儿可是整个东齐后宫最为玲珑别致的宫殿。仅几年光景,就变得清冷孤寂,毫无生气,宫人们私下传言,这座宫殿阴气太重,天黑之后,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如同有人在呜咽,就连洒扫的宫人们也不愿踏足这里。
而顾清平则是南贤妃之女,自九岁起便一直独居于此,至今已十七岁。
昔日,由于南贤妃深得荣宠,独占皇恩,惹得其他嫔妃心生妒忌,暗含怨言。连带着其他的皇子公主也不喜与顾清平玩耍。
幼时的顾清平除了跟着南贤妃学些诗词歌赋外,每日最期待的事便是等着南瑾侯舅舅进宫面圣。这样南栩哥哥就能偷偷进宫了,给她带零嘴和好玩的物件,还会给她讲宫外发生的新鲜事。
然而这一切都停留在了顾清平九岁的那年。
那一日,春光烂漫,顾清平看到御花园的鸢尾花开了,便满怀欣喜的采摘,想要做个花环送给母妃。然而当她蹦跶着回到醉颜轩时,迎接她的却是母妃突如其来的死讯。
年幼的顾清平看着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母妃,清亮的双眸噙满了泪水,她颤颤巍巍的伸出稚嫩的小手晃了晃母妃的身子,期待母妃睁开美丽的眼睛。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顾清平只能将稚嫩的小脸埋在那冰冷的臂弯里失声痛哭。
后来,顾清平从一些宫人的闲言碎语里知晓了事情大概的经过。
不知是何人向齐皇后揭发,说与人有染,齐皇后声称事关皇室颜面,不得轻视,于是派了内廷来醉颜轩搜查。结果从母妃寝殿的枕头下搜出一方鸳鸯锦帕,看材质并非宫中之物。
而一直伺候母妃的婢女兰芝攀咬母妃与宫外一男子常有信物来往,就连母妃因为性子喜静才选择的偏僻居所,也被有心之人说成是掩人耳目。母妃对此并没有多作解释,只差了宫女带话给齐皇,谁知,回答母妃的只有一壶鸩酒。
母妃自知荣宠过盛易惹嫉妒,所以鲜少和他人来往,除了教自己琴棋书画,养些花草外,便是等待父皇的到来。九岁的顾清平坚信母妃决计不可能做出有辱名节的事情,可是向来宠爱母妃的父皇却在此事上听信了流言。
顾清平想要去找父皇喊冤,却发现醉颜轩的宫门,已然落了锁。
从南贤妃逝世后,齐皇后就吩咐内廷撤走了醉颜轩中所有的贵重物品,原服侍南贤妃的茯苓姑姑和其他宫女内侍都被遣散到各宫,再无消息。
自此,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顾清平一个人,就连曾约定要带她出宫看花灯的南翊哥哥也没有出现。
幸而内廷留下些书籍字画,顾清平还能借此打发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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